启飞

为了帮我考上北大，

除了我，我身边的人都重生了。

但其实，我只是个在班上成绩倒数第二的小透明。

现在，全班都拿着我的月考成绩单，开什么莫名其妙的专题研讨会。

班长正在朝数学课代表疯狂开火：

「好家伙，小启的数学才100，你到底怎么教她的？」

救救我，我真的好想逃啊。

1

「班长，你快数下，人都到齐了没，小爷我可等不及咯。」

男人扒拉着脖子上的大金链子，猛灌一口酒，冲酒店包厢台上的人喊道。

围着酒桌站了不少人，稀稀拉拉地聚成几堆在聊天，闻言都笑了起来。

「你看你，还那老样子。」台上的男人穿着笔挺的西装，只能无奈地低头翻看着手机点起人来。

少顷，他抬起头：「都到了都到了，就那个辛启没来。」

人堆窸窸窣窣，传出个声音：「辛启？这谁啊？那我们还等吗？」

班长熄灭了手机屏幕，开始往台后走去，「辛启啊……我想想。」

他抱起来个纸箱，再次踱到台前，「哦哦哦，记起来了，当年听老黄说，她是咱们班唯一一个没去上大学的。」

交头接耳的人群突然安静下来。

「我记得她！当年成绩单上她总在我前面，我们班40个人，我排倒数第一，她排倒数第二，我可记得太清楚了！」大金链男没让沉默蔓延太久。

气氛稍微缓和了下，不过周围人的表情并没有太好看。

当年他们学校可是省重点高中，一本率高达96%。

即便是他们班倒数第二，那好说歹说，也能上个二本三本。

这怎么就……没上大学呢？

「不用等了，当时我联系她的时候，她就说有事儿，来不了了。」眼看着气氛愈发尴尬，班长赶紧摇了摇那纸箱，对着麦克风说：「来来来，开吃前，先看看这个。」

纸箱被漆成了白色，正面用彩色马克笔写着「高一（15）班」，有一双翅膀顺着侧面展开，其他地方写着许多名字。它显得有些陈旧，白色的漆被三三两两地蹭掉了，一个箱角还稍微凹了进去。

「我专门去了趟学校问老黄要的，他居然还真留着。这玩意儿，大家应该都还记得吧？」班长拍了拍纸箱，声音缀着些许激动。

有时候，鲜活的回忆会猝不及防地汹涌而来。

当年，入学后第一周的班会课上，班主任老黄让他们写下自己的梦想，投进纸箱里。

说是会帮忙好好保管着梦想，等长大了，可以向他来要。

大家嫌弃老黄准备的纸箱太简陋，齐齐上阵给它好好装饰了一番，还签上了每个人的名字。

纸箱被老黄收走后，它就躲进了记忆的夹缝里。

直到十年岁月的风呼啸而过，它才跌跌撞撞地翻滚出来，带着褪色的青春面容，无言地立在那里。

「大家想怎么着？把自己的拿走，还是玩点儿有趣的？」班长问。

老同学们默契地相视一笑：「念出来！念出来！」

青涩懵懂时的心潮澎湃固然太过珍贵了。

只不过岁月荏苒，时过境迁，

谁还不是在现实的荒芜中埋葬了年少的自己，没有人还会执着于十六岁时随意写下的一句话。

于是台上的男人便掏出一张张泛黄的纸片念了起来，念完还不忘对纸片的主人戏谑一番。

酒桌上的气氛不断高涨。

直到他突然瞪着眼睛顿住，片刻后才带着迟疑，一字一句读道：「辛启」

「我想上大学」

包厢里的几盏中式吊灯不约而同地闪了几下，干脆灭了。

麦克风「嘭」地掉在地上，发出刺耳的电流声。

2

我叫辛启，

前不久刚从小县城考进省会的承兴一中。

我是初中的年段第二，但是高中的分班考，我是全班倒数第二。

我以为，我比身边的同学，只差在了廉价的盗版衣服，只差在了不标准的普通话，只差在了电脑、平板、手机。

但是我好天真。

我差得太多太多了。

从前的生活，虽也过得略微苦涩。

但至少我的成绩不错，前路暂且还可望一望。

可现在，前排嬉笑打闹的男生正约着周末打几盘英雄联盟。

投影仪在放上周的中国好声音，同学们揣着从小卖部里买来的零食，七零八落地坐在地板上、座位上，七嘴八舌地讨论哪个选手会火。

有几个女生窝在角落里交换着BigBang和EXO的周边，偶尔发出几声惊呼。

没有人看得到我。

我根本不属于这里。

周边的一切就像异化了的空间。

世界坍缩般向我全身挤压而来。

好在上课铃及时响起，班主任走进来「啪」地一拍桌子，前排女生麻溜地关掉投影，大家都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今天是我们高一（15）班的第一节班会课，咱们就做点有意思的事。」

班主任让我们写下自己的梦想，投进纸箱里。

他说，会帮忙好好保管着现在的梦想，等我们长大了，可以向他来要。

我向窗外望去。阳光正烤着夏末的绿叶，一切蓬勃欲发。

我回过神，同其他同学一样，轻轻一放，就把梦想扔了进去。

完事儿后，老师抱着纸箱就迈出门去。

他刚走，教室里的三排白炽灯就不约而同地闪了几下，干脆灭了。

高档教学楼也有这破毛病？

我正心里嘀咕着。

刚嘀咕完，就被瞬间的明亮刺得睁不开眼睛，

同时听到后排一声暴喝：

「谁是辛启？到底是谁？给小爷我出来！！」

3

我瞪大眼睛，大脑宕机。

什么情况？

教室爆灯……不是我搞的啊？

叫我干嘛？

而且，为什么班上会有人知道我的名字？

明明……明明……根本没人关心我是谁啊。

总而言之，有人叫我，还是得回应下。

我颤巍巍地举起手：「我就是辛启……」

「唰」地一下很快呀，我没有闪，就被全班人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喂，这位满身名牌货的大哥，你都快怼到我脸上了！

快走开啊啊啊啊。

「你就是那倒数第二？」他挑着眉毛，开口就是这么一句。

我身子一僵，浑身血液开始翻涌，瞬间，我的脸已经红透了。

「陈狗熙你给我起开！怎么说话呢？」旁边的女生嫌弃地推开他，伸手就想来摸我的头。

我仓皇地向后一缩，她尴尬地笑笑，转而拉了拉我的校服袖子，「你别介意，他……他没恶意的，就是有点儿着急。」

我沉默地点点头，搓着手指：「你们……有事儿？」

中间有个戴着眼镜的男生跌跌绊绊地挤了出来，交握着双手不断摩挲，斟酌着措辞说：「小启是吧？我是咱们班班长。就是现在发生了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我跟你说明一下。我们高一（15）班，除了你，都重生了。我们的重生，就是为了让你完成梦想，考上大学。只有完成了这个任务，我们才能回到原来的人生。」

4

全班人在十年后的同学聚会上集体重生，只是为了来帮助我考上大学？

我怎么就不信呢？

难道他们见我是乡下来的，没见识，好欺负，所以来戏弄我？

我紧咬着嘴巴，实在很不适应这么多人的关注，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小启……你一下子接受不了很正常，你也可以不相信我们。你只要知道，我们是来帮助你的就好。」

那个女生的校服上缝着她的名字，【温以襄】，是我们班的语文课代表，她眼中的诚挚似乎不假。

陈熙倒是不为所动，继续歪着头对我劈头盖脸地问道：「我们聚会聊起来的时候，才知道你没考上大学，怎么回事？我倒数第一都有学上，你不更有学校挑吗？」

温以襄闻言就朝他翻了个白眼：「陈熙，你能不能……」

班长按了按温以襄的肩膀：「诶，陈熙虽然说话直接了点，但是话糙理不糙。不妨我们一次问个清楚，这样才能更好地帮到小启。」

同学们一阵「班长说得好」的骚动，看上去简直就是十六岁的少男少女嘛。

这……我咋看你们重生都还挺激动呢？

我看着眼前一双双没有恶意的眼睛，许久才叹出一口气。

脑海里闪过许多画面，纷繁交错地把我本应鲜活无比的生命割裂得血肉崩错。

5

我出生在一个所有人都会避之不及的家庭。

我爸原本做些小本生意，还算挣了点钱，可以说是他村子里比较有出息的，也因此娶到了我妈，还带着刚怀孕的我妈搬到了小县城里，日子在越过越好。

我妈生下了我，接连不断地生下了我妹和我弟。

在这期间，我爸染上了嫖，还被小姐骗走了大半家产。

我爸倒不气馁，毕竟是个生意人，很是相信自己的能力，觉得他能轻轻松松地再把钱给挣回来。

他因此跟着同乡到东南亚谋生路去了，走之前，说是要赚了大钱回来，好好地给咱们娘儿几个供起来养。

至今一去不返，已是十年。

我妈带着我们摸爬滚打，为了把我们拉扯长大，她把能付出的都付出了，实在没有任何保留了。

一路走来，她已经是心力交瘁，精疲力竭了。

所以当她对我说「小启，上完高中，咱们就帮衬下家里吧。家里欠了一屁股的债，妈妈实在还不动了」的时候，我没办法摇头。

我没办法告诉她，妈妈，我想去上大学，想飞到外面的世界去，想看看人到底该怎么活。

我只能流着泪点头。

但是妹妹弟弟抓着妈妈说：「妈，你就让姐姐去上大学吧。她成绩那么好，脑袋瓜那么聪明，肯定能考上好大学，以后是能赚大钱的，到时候肯定好好地给咱们娘仨供起来养。大不了，我们俩去打工赚钱，反正我俩也不是读书的料子，谁打工不是打工啊对吧？」

说什么呢？

你明明从小就在家里学着电视台主播的播音腔，一口气能把好长的稿子顺下来，做梦都想考个传媒大学，能优雅大方地出现在屏幕上，让那些嘲笑你「穷酸的狐媚子」的同学闭嘴，让我们能拍着胸脯骄傲。

你明明对那么多车型如数家珍，说得头头是道，跟我说了好多次想当个机械工程师，给全球最贵的豪车做设计，到时候还要带着我们一大家子蹭蹭豪车。

「你们在说什么呢？」我站在他们面前，莫大的无力感让我泣不成声。

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屋漏偏逢连夜雨，船破又遇顶头风。

仿佛经过了一段人生的长度，面前头发半白的女人抬起头对我说：

「小启，你要考，就考最好的大学。你考上了，妈妈就算拼着命，也要供你去上。」

我的眼睛就算被泪水糊得朦胧了，也能透过生命的浑浊，看到她眼中的破碎和坚定。

「好。」

6

我挑着捡着跟面前的同学们说了，眼眶稍稍红了。

温以襄摇着头伸出手，轻轻抚过我的头发。

我并没有闪躲。

「所以小启得考上清北，才能去上大学，是这意思吗？」班长推了推眼镜说道。

当时我觉得自己成绩不错，高中再加把油，兴许还有希望。

但是高中的第一场考试就把我的美梦击得粉碎。

班级倒数第二，考北大？

做什么春秋大梦呢。

天知道我收到成绩单的时候，手抖成了什么样子。

我以为我大概是要在无尽的压抑和黑暗中度过绝望的三年了。

然后再迈向同样的下一个三年、下一个三年……

直到灯光一闪，光明骤至，少男少女霹雳登场。

7

「可是你这成绩，有点难办啊……」陈熙抱着手臂，抬头望天花板。

这次班长也忍不了了：「你可快闭嘴吧！」接着看了看手表说：「放学时间已经过了十分钟了，咱们班再不出去，家长估计得联系老黄了。这样吧，今晚九点，大家都到班级群来讨论，这个周末把我们的计划定下来，可以吗？」

大家都表示无异议，然后各自回位置收拾东西，三三两两地走了。

「诶小启？你怎么不走？」温以襄大概是想招呼我一块儿出去，所以背着包提着校服外套走过来。

「哦哦我家比较远，所以周末也住校，估计隔月才回去吧。」我手捏着课桌边，尽量让自己不显得那么奇怪。

「原来如此，那你别忘了今晚九点上线啊，你有手机的吧？」她倒是表情没有半分异常，说着就要往门外走去了。

手机有是有啊。

只不过不是你们那种手机啊。

我尴尬地抓抓脑袋。

她慢慢地停在门口，也尴尬地抓抓脑袋。

「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可以来我家？」她试探性地问了句，眼中满是小心翼翼。

哦不，其实我挺介意的。

我盯着我发黄的鞋子。

「那那那……哦对了对了，学校机房二十四小时开放，太久没回来我给忘了，你可以去那儿上网。」她紧张地结巴起来，半天终于想到了一个满意的答案，一敲自己的脑袋，娇憨憨地笑了。

幸好她告诉我了，新生还真不知道能用学校电脑呢。

我也对她笑笑。

「今晚九点，千万别忘咯！你可是主角！」她朝我挥挥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用力地点了下头。

8

怕自己掰扯不清学校电脑，我特意提前了半小时来机房，摸摸索索地终于登上了QQ等着。

班长正在把群名「老黄的手下败将」改成「小启700分冲分大军」。

虽然我很想笑，但是我真的笑不出来啊。

700分。

我扶额长叹。

群里开始活跃起来，一个个都兴奋无比地斗起图来。

「没想到当年用的表情包这么土！」

「还没打开你QQ空间吧？求你快去看看，那何止是土！哎呦我天！」

……

九点一到，班长发了话，大家就都安静了下来：

「大家别激动哈，我们先聊正事儿。我刚才看了下咱们班的分班考成绩，先跟你们说下我的想法。小启这次成绩虽然不是很靠前，但是语文成绩比较好，文综和理综都算中等，就是数学和英语的问题比较大。所以我其实是比较有信心的。

因为小启是块读书的料儿，你们看她初中年段第二考进来的，她这次没考好，也主要是因为基础不扎实。而且数学和英语又是比较容易提分的学科，不像语文，可能三年也就提个七八分。我想着，我们之后帮助小启，也主要针对数学和英语。

文综和理综暂且放一放，到高二分科再说，小启就先保持住这个水平。语文我看咱们可以不管了，小启自己能搞定。」

我看着班长发来的一大段话，心中一动。

原来他们是真心想来帮我的啊。班长分析得很对，我最大的问题就是偏科。

我语文很好，150分的试卷至少能拿125分的那种，有时候作文发挥得好了，还能冲上135分。

但是分班考的数学和英语，我连题目都不怎么看得懂。

英语试卷上全是我不认识的单词，数学试卷上全是我没见过的几何图形。

就像是我们在小县城还在学四则运算，他们城里人已经开始学微积分了。

当然这只是夸张。

所以我这两门的成绩低得离谱，150分的卷子，拿了80分和85分，直接让我掉到了倒数第二。

看到班长说这两门比较好提分，我只稍微放了点心。

「哎对对，我刚想说呢。今天放学后我被语文老师逮住帮忙干活去了。她跟我顺口提了一句咱们班辛启的作文写得好呢！说是跟那些考试作文不一样，很适合去参加比赛。这不就被我想到了吗，小启可以去参加作文竞赛啊！我记得有些奖项北大是认可的，到时候得奖了能有降分，再不济还可以去参加北大的冬令营。」

温以襄赶忙附和。

「可可可可！这个办法很好，能够双重保险！」班长很欣慰。

「所以咱们怎么帮助小启提升数学英语呢？」有人问道。

班长默了一会儿，开始点兵点将。

「要不，当年考上清北的上？」

「还是说课代表上？」

「不过，感觉还是让大学里主修数学和英语的来教会比较靠谱吧？」

「哎呀别整这些虚的！依我看，现在时间还宽裕，我们每个人试一遍，看小启觉得谁最适合自己，这才最重要吧！」有人看不下去这乱摇人的场面。

「你说得对，小启，你觉得呢？」班长很是赞同，转而问我。

「我觉得挺好的，就是麻烦大家了。」我笨拙地缓慢地扣字。

「没事没事，反正我们唯一的任务就是帮助你。」大家又开始斗图。

我终于开心大笑起来，在黑夜中独独亮着的机房里。

「那行，下周就开始实施计划，到时候我会拉份具体的安排出来。然后等第一次月考成绩出来，我们再开个专题研讨会之类的。」班长敲定了这件事情。

「毕竟是我们第一次讨论，那再定一个长期规划吧，长长的三年，大概怎么走。」眼看着同学们要开始闲聊起来，班长又扯起话头。

我坐在寂静的夜里，愣愣地看着屏幕。

「长长的三年——」

他们离开自己的世界，竟要离开三年吗？竟只是为了我吗？

可我是个多么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啊。我何德何能拥有这么多阳光灿烂啊。

眼前的屏幕又开始快速跳动起来，我摇摇头回过神来，紧紧抓着鼠标。

我就是拼了命也得上北大啊。

「高一攻数学和英语，高二攻文理综和作文竞赛，高三全面冲刺。怎么样？」

群里一片叫好。

「小启，你觉得怎么样？」

陈熙的头像难得跳动了一下。

「很好！很感谢大家！」

我关掉了电脑，冲下楼，跑进夏末的热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