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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1-01-19 00:49:19

斯人若彩虹 已完结

斯人若彩虹

来源:七悦作者:三文愚分类:都市主角:叶鲤宁,倪年

《斯人若彩虹》是很多朋友在找的一部社会都市类的小说,作者是三文愚,主角是叶鲤宁倪年,全文阅读之后发现故事情节设定充满新意,完全超乎我们的想象,以下是《斯人若彩虹》全文内容:温文尔雅天文学家VS温婉甜美小护士的爱情童话。京中深巷的裁缝铺里,迷迭幽香,他手法准确、拿捏得体地为她量身;安静宁谧的护士站前,灯光荧白,他左手执笔落字,留下她的三围尺寸;探索宇宙的大学讲堂,如梦方醒,他侃侃而谈,顷刻间带走她全部心跳。叶鲤宁,鱼字鲤,宝盖宁。倪年呼吸困难地想,他像温柔绵长的白昼,也像纵人耽溺的永夜。三年前的短暂奇遇,倪年并不知道,叶鲤宁却对她有了好奇。更令他心有戚戚的,是他曾经好奇星空,就爱上了星空。或许他是座矗立在海岸线附近的白色灯塔,经年累月,只为等候一艘靠岸的船只。转瞬即逝的相遇,也要相遇。纵横四海的陌路,哪怕众里寻他,也依然要找到你。...展开

精彩章节试读:

暮色四合,西边天空残留着夕阳沉落前最后的云隙光,首都机场T3航站楼灯火通明。

下了班又历经堵车炼狱,此时的男人终于候在了接机口,看一波接一波的出港旅客从通道那头迎面走来。他稍微一找,便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央,成功锁定到了某个提着棕色旅行袋的墨镜女人。

那亘古不变的盘发造型,干练又不失女性柔美,烟灰铅笔裙下步履一贯不拖泥带水。叶鲤宁原地等着,虽然两人之间仍然隔得挺远,但他仿佛已经嗅到了对方身上十年如一的三宅一生的味道。

行至跟前,叶迦宁将墨镜翻往头顶,随之拈起叶鲤宁左胸口处的品牌logo瞧了瞧:“行啊,知道穿我买的衣服来接机了,有进步。”

他低头去看,果然是叶迦宁的手笔。今早随便挑了件穿上,并不是为了刻意迎合,但既然姐姐高兴,他亦不去驳面,莞尔一笑便接过了她的行李。

回程途中两人均饿得慌,互相合计,便驾车到三元桥周边,吃叶迦宁日思夜想的京味炸酱面。餐馆里人声鼎沸,叶家姐弟面对面坐着,从小到大彼此之间就不存在所谓的疏离感,能聊的东西特别多。后来叶迦宁打给丈夫报了个平安,全程粤语,挂线后立马又接到了香港那头的来电,这次讲的国语,每字每句叶鲤宁都能听清楚。但他乐于无动于衷,接过服务员端来的食物,顾自先吃。

炸酱香味浓郁,节骨眼上馋得叶迦宁无心再讲,匆匆结束后,她一边拌面一边说:“横竖你也听到了,我这次回来,免不了还是要替大哥出面,为老头子做你的思想工作。”

“不必了,让他们趁早死了这条心。”

“老三。”叶迦宁照例无奈,“你是铁了心要一个人待在这里搞你的研究事业,而不去南边和我们一起打理生意,是吗?”

“人各有志,当年我没有选择美国,现在自然也不会为了香港离开北京。”叶鲤宁闻着眼前热腾腾的面食,不急不缓地说,“我不认为以你的智商,会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

“你呛我?”叶迦宁瞠目,接着不怒反笑,“从小到大没个消停,事事跟家里对着干,要不是我护着你惯着你,给你收拾烂摊子,你以为你能随心所欲到现在?白眼狼。”

亲姐姐动气,叶鲤宁端正态度赔不是。末了,叶迦宁搁下筷子,神情严肃地摊牌道:“咱们姐弟俩之间没有什么是不能说的,所以今天我必须问你,你是真的不在乎继承权,真的打算放弃它,拱手让给一个和叶家没有血缘关系的外人吗?”

叶鲤宁也放下筷子,往后一靠,情绪稳得像扎了根一样:“从他在妈头七那天往家里带回两个外人起,叶家一切的荣辱,都与我无关。”

叶迦宁噤着声。

“我的那份我不要,但你的那份,他必须给,且有些人不能抢。”

听到这里,她终于忍俊不禁:“放心,我又不是纸老虎,除了你,并不是谁都能爬到我头上作威作福。”

他自知有愧,低眉笑了笑,惹她长叹一声,感慨道:“你啊你,还是这么轴……”

“让你辛苦了。”

白驹过隙般的岁月,从北京到香港,叶迦宁一直是这个家庭大小关系的维持者和平衡者,她的难处,他知道。

“行了,谁叫咱俩是同个娘胎里出来的,万事总得一个鼻孔出气。”她也懒得再劝,悻悻然吃了几口面,咀嚼间隙,突然探手到他颈下按了按,“你的坠子呢?”

“送去换绳了。”

“我说呢。”

除了叶鲤宁,叶家一干人等早已随着家族生意的南迁,定居港岛多年。而他平时又只住科学园南里,所以无论是被撂在老城区内的叶家院子,还是其他人回京后办下的几处私人置业,大多时候都是空宅。

叶鲤宁按吩咐将叶迦宁载到寓所,没有上楼小坐,也没有即刻启动离开,只坐在昏暗的车内长久地放空。周遭夜沉如水,虫鸣起伏,仰首却不见一颗星辰。

直到丢在仪表台上的手机发出突兀的提示音,他摸索着入手,指尖轻点。

“叶老师,吊坠的绳子我已经换好了,改天送还给你。晚安。”

子夜将临,这突然闯进他听觉世界的语音,像一把温度适中的熨斗,将发皱整晚的情绪悄悄推平。他复又去按,再听,复又去按,再听……

反反复复,一遍一遍。

这种感觉,竟似切慕,竟似想念。

倪年今晚轮值夜班,给叶鲤宁发微信之前,她就已经提早到了医院。那块白鲤翡翠玉,这几日一直被她强迫症似的随身带在包里,所以当叶鲤宁说待会儿便来取时,除了惊诧于这个时间点外,倪年表示没问题。

她只是没想到,这男人三更半夜莅临妇产医院,还拎着两盒香喷喷的奶油炸糕……护士站内其余人见状,一边打量着为产科六病区奖金大业立下汗马功劳的新晋名人,一边朝倪年抛去极其暧昧的媚眼。

“忙到现在没吃晚饭?”虽然还有半小时才换岗,倪年已经换上了工作服,她将那绒面抽口小袋递过去,“物归原主,童叟无欺。”

“给你的。”叶鲤宁把引人犯罪的点心推给她,自己又倒出袋内的吊坠,检验检验对方的编绳手艺。黑绳形如蛇骨,结体也稍有弹性,质感柔韧却牢靠,是他需要的那一种。

他很喜欢。

炸糕隐约的奶香味飘溢在彼此的鼻翼间,倪年悄悄观察着验货人的反应。见那唇侧忽有笑意扬起,这微末的发现,竟令一向索然无味的值班夜,空前奇妙起来。

她像掩饰什么一般,慌忙垂头抓了抓耳郭。

叶鲤宁没说不错,也没说谢谢,只默不作声的,在抽口小袋上系好一个结。那骨节分明的十指停顿在灯光下,他原本打算掩藏于心的念头,仅一个情难自禁,就这样坦诚在两个人才能听清的低语里。

“我想散步。”

入夜的医院很静,尘嚣在这一刻短暂远离,数个灯光仍亮的窗口,像窥探世间隐秘的明眸。两道影子在路灯照映下时长时短,倪年陪着溜达了许久,沉醉于散步的叶鲤宁终于开腔问:“累吗?”

她摇摇头:“你今天这么晚啊?”

“嗯。”

“那三千万不要紧吗?”

他突然停下来,微微蹙眉似的看向她:“我才发现你不会聊天。”

倪年眨眨眼,有些没闹明白:“怎么了……”

“正常情况下,你该关心的对象是我才对。”

怎么就变成那只难伺候的黑皮猫了?

“……”虽然早已察觉到他今晚有异,但这种疑似跟猫争宠的言论,还是令人觉得格外匪夷所思,她辩驳道,“我这都身体力行陪你轧马路了,你还想怎样?”

叶鲤宁无力反驳,便也笑了,抬脚继续走,背后是她跟上来追问的声音:“话说,三千万为什么会叫三千万啊?”

他偏头去赏花坛里的月季,留给她一个挂着“我听不见”的后脑勺。

“叶老师?”

听不见。

“喂,说一下啦。”

听不见听不见。

“别小气啊。”

听不见的立方。

“好吧,既然如此,那我先回……”

“我买它那天宠物店老板中了三千万美元的强力球。”他答,顺道半转过来,脸上是能屈能伸的散漫表情,“满意了?”

倪年拿手背掩住半张脸,笑得俯下身去:“你好幼稚。”

他不置可否,抬表看看时间已晚,便正正戏谑之色,冲她说:“这周末我会带队到密云组织户外摄影活动,小雷他们问你愿不愿同行。”

“这周末?”倪年快速思考了下,故意避开对方脸上疑似期冀的神情,“恐怕不行,要上班的。”

“没有调换的可能?”

她笃定地摇摇头,坦言科室任务繁忙,人手紧张,换班有难度云云……

“没关系,来日方长。”叶鲤宁抬手示了个意,打断她滔滔不绝的解释,自己却执拗地盯着地上浓黑的人影,连带目光也暗暗的。

倪年再三抱歉:“实在不好意思,叶老师。”

“工作重要。时间不早了,你该回楼工作了。我自己再走走,也就回去了。”

他等了等,没等到她回话,良久,只听见类似窃喜的扑哧声。于是叶鲤宁注目过去,花丛里那些刚被他赏过的月季,此刻仿佛正与她的美丽遥相辉映。

倪年笑盈于睫,狡黠地单眼一眨。

“骗你的。”

他站着没动,俯仰间被遥远而隽永的光从未知方向穿膛而过,这种尘封已久的感受,冲动又精确。或者他早该认了的,认了有些事情一定会发生,认了有些事情是瞒不住的。即便是许多年以后,叶鲤宁依然清晰地记得,那一瞬间朝自己当头袭来的是什么。

爱情能搅动空气,惊扰发丝,紊乱呼吸。

爱有点石成金的魔力,是晨曦微露时,你为我张开的眼睛。

周末是个晴空万里的好天气。

参加这次暑期星轨拍摄的队员一共十二三人,事先租借了两辆七座的五菱宏光,大伙儿在集合点碰头后,便启程朝目的地高歌而去。

京郊密云水库北岸的不老屯村,建有射电天文观测基地,雷蕾第一次跑去蹲点那会儿,还是本科二年级。当时她刚和一帮同学在首钢完成拍摄计划,后来不知是谁提到密云站,一行人便心动不如行动地驱车前往。

“师娘你不知道啊……”坐在副驾驶的雷蕾转身扒住车背,朝并排于后座的叶鲤宁和倪年大倒苦水,“我们到达水库后,压根没找着观测站,一打听,才知道离那儿居然还有六七十公里的路!”

倪年旋紧矿泉水瓶盖,有点惊讶:“这么远?”

叶鲤宁挨坐在她身边,面目虽然朝着窗外,该听的倒是一句没落下,插起刀来也是毫不眨眼:“你们绕远了,走近的盘山公路,顶多二三十公里。”

“可不是?然而当时我们并不晓得有近路可抄呀……”雷蕾对着车厢顶板翻白眼,“反正等我们这群路盲到达基地的时候,太阳都落山了!再看里程表,嚯!走了将近一百八十多公里!”

某人师又应景地输出一招嘲讽:“北京到唐山的国道里程,也才一百八十多公里。”

“……”面对如此“谋杀亲徒”的行径,雷蕾朝胸口插了个一箭穿心的动作。全车人乐作一团,倪年险些笑出眼泪,后排有人扬声问着:“那你们怎么进去的啊?”

“爬墙啊!代价是削了我手心两层皮!”

雷蕾边说边朝倪年摊开手掌求安慰,顺道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叶鲤宁回过头来看了她们一眼,弯腰摸到放在脚边的矿泉水。嘴唇贴上瓶口的那一秒,他一愣,随即便察觉出了不对。

瓶口上有股淡淡的橙花味。

地上就放着两瓶水,一瓶他的,一瓶倪年的。只有唇膏才能留下的芬芳香味,显而易见属于谁。

叶鲤宁继续若无其事地望着公路沿线,面不改色心不跳——唔,挺好闻的。

大约是困,中途倪年短暂地睡过去一次。等她睁开眼时,视野范围内是一片广阔荒郊,山抹微云,天连衰草,远远近近一个人影也没有,耳旁却传来叶鲤宁的声音:“到了。”

她探头,沿路有条二十多座小型抛物面天线组成的阵列,气势恢宏,再瞅远些,一座口径大到科幻的射电望远镜直接将人看得目瞪口呆……她想到他们的汽车、相机,还有各自的移动通信设备:“我们这样来,不会对它们造成干扰吗?”

“提前确定过了,今明两天不会进行重要的时敏性工作。”叶鲤宁答着,然后车子拐弯,驶进了基地大院的铁栅栏门。

相熟的驻站科研人员安排大家参观小憩,没过多久,便到了饭点。晚餐安排在生活区二层小楼的天台上,席间菜肴,皆是基地自给自足的无公害蔬菜,连那豆腐鱼汤里的鱼,也都钓自密云水库。人人谈笑风生,叶鲤宁顾着倪年进食,时不时给她科普话题里出现的各种玄奥词汇,什么孤子星、超弦、高能光子……她听得津津有味,简直吃饭、涨知识两不误。饭间两人的一举一动,无不让雷蕾等众人深受刺激,毫无防备地就被秀了一脸……

但是那一顿饭,每个人都吃得很香。

等协力搭建好通宵拍摄所需的露营设施时,夜幕已降临。

夏日在郊外过夜,最得防虫咬,倪年带了便携医药箱,拿药水替几个女孩子做防护措施。轮到雷蕾时,她瞄着远处正在安置三脚架的亲亲导师,同倪年咬耳朵:“师娘啊,大家背地里都在说,你和咱们叶老师可配。”

倪年往她脖子处抹药水,笑了笑——噢,演技万岁。

“不过话说回来,有生之年亲眼看见叶老师这么铁汉柔情,真的蛮可怕的……”

“他哪里铁了……”

雷蕾一瞬间笑到跺脚,倪年见她如此欢乐,和叶鲤宁的德行简直天差地别。可他们师徒二人之间的关系却相当和谐。

“你当初,为什么会考叶老师的研究生的?”

“因为帅啊!”颜控秒答,随后又摆摆手,“开玩笑的啦!那时候学校组织大家参观国天,叶老师负责接待我们,期间我被他的一席话打动了,就这么简单。”

“他说什么了?”倪年更好奇了。

“唔,他说,我们因相同的原因聚在一起,为一个简单的原因做想做的事,无论是一无所有还是有所收获,我们都得到一个结论——那个原因是爱,而不是一时的热情。”

队员们架着各自的长枪短炮,分散在不同地块对天拍摄,倪年朝那个白衫翩翩的男人走过去时,远近就他一人。她在他旁边驻足,昂首望天仔细定睛,便寻到了斗柄朝南的北斗星。

生活在城市五光十色的霓虹里,这般纯粹透明的夜空,她很久没有见过了,真是美得难以置信。

叶鲤宁一手插在口袋里,一手调试着三脚架上的相机参数:“快两点了,你去歇一会儿。”

倪年往后看了看不远处的那顶帐篷。

“哦。”

他调整完毕,后退一步,低头看见裤脚有沾到草屑,便弯腰拍干净。再起身时,旁边仍杵着一动没动的倪年。

“……”

那浑然不解的目光当面袭来,令倪年避无可避,只好盲目地绞住十指,直白袒露了心迹:“我想陪着你。”

他却像没听懂似的,不为所动。

他没反应,倪年陡然间觉得自己尴尬癌要犯了,急忙为自己辩解说:“呃,你知道的,我平时值夜班习惯了,所以那个,我的意思是……”

好吧,她圆不下去了。

故作利落地转身,倪年朝对方挥挥手:“我还是去睡觉好了,晚安。”

叶鲤宁从口袋里抽出手,迅速捉住了她的皓腕。

也不给人反应的机会,大掌顺势张开,长劲有力的五指插入她的指缝间,在铺天盖地的星群下,用了点力道将其扣住。

那力道又温柔又安全,让倪年又心痒又心惊。

令她就这样毫无阻碍地想起不久前的夜晚,远光灯前他替她遮住眼睛的瞬间,好像所有危险都被挡住了。

然后……

然后他就这样肆无忌惮地牵着她,原地坐了下来……

完了,倪年甜蜜地烦恼着,他们两个演着演着,都太入戏了……

不放手,又不说话,目光虽有错落,心事却已重叠。她假装镇定地压制着十指相扣带来的紧张,翘首看着远处宛如擎天巨人般庞大的射电望远镜。它孤傲地屹立在那儿,望日升月落,看斗转星移,日复一日地,接收着从遥远星际发出的微弱电波。

“你觉得什么是宇宙?”他眼里盛着银河,心情很好的样子。

“嗯——”倪年沉心思考了一会儿,“科学、哲学、神学三个体系结合在一起,大概就是宇宙。”

“很少听到这样的答案。”叶鲤宁觉得新鲜。

“见笑……”

他摇摇头:“其实一早令我感兴趣的,正是哲学。只是后来发现,与那些跟科学相关的哲学更能产生共鸣。物理中有很多未知的东西吸引我,于是就想把一些事情弄明白。”

倪年记得对方书架上罗素、马赫、维特根斯坦等西方哲学大家的著作,还有那本《老子》——原来道家的道法自然、刚柔并济,是他欣赏的东西。

“那神学呢?”

“你要和我这个无神论天文工作者谈上帝?”

明明是很普通的语气,偏偏戳到了倪年诡异的笑点,接着又听叶鲤宁耿直地补充:“诚然,历史上是有不少自然科学家信教,也并不影响他们的伟大。只是对我个人而言,无法回答你。”

她当然懂,转念想到雷蕾对他的好评,又不耻下问:“那和宇宙打交道是什么体验?”

“从前将圆周率记忆到万位会觉得神气,自从学了天文,数据在脑子里就只剩下数量级了。”

他维持着似笑非笑的表情,不管从哪个角度瞧去,都有种凌驾于庸人之上的,过目难忘的气度。倪年看得有些痴迷,半晌后晃晃脑袋,调开目光:“对你们来说,不论是时间、空间还是质量,接触和面对的都是一系列‘10的幂’,把这种宏观视角再放回到人生的缩影里,恐怕许多东西,都显得不足为奇了吧。”

“比如?”

“生老病死?”

“恒星都有生死,消亡后重新化成宇宙当中的物质。”他的态度轻松平常,一点也不像在讨论一个严肃重大的命题,“和天体的发展过程相比,全人类的生存史的确短得可怜,个人的生命时标更是小到能够忽略不计。不过——”

倪年被转折吸引,自然而然地偏头寻找他的眼睛,再度接触的那一秒,他淡定地说:“我并不会因此以一种无聊透顶的眼光看待这个社会。”

她咀嚼他的话,良久,扬了扬漂亮的唇角:“我懂了。”

那笑容靓得晃眼,他示意她继续。

“叶副研究员的意思是,生命虽然微不足道,但还是很想努力地活下去,想知道更多有关于这个世界的秘密。”

说这话的时候,那双晶莹泛光的明仁中满是灵动,美得让人想占她便宜。大脑脱离控制,他竟真的伸来无所事事的另一只手,轻轻捏了捏那白皙温软的脸颊,音容愉悦:“真聪明。”

幸而他一瞬便放了手,倪年抠着掌下的一小块草坪,整个人膨胀得像只快要炸掉的红气球:“那刚才你提到的一些未知而吸引你的事,现在如何了?”

叶鲤宁缓缓扇了两下眼睫,沉吟起来。

推心置腹这种事,不需要逢人即做,甚至和陈政以及叶迦宁之间,他都很少谈至这个地步。然而这一刻他迅速意识到的,却是这个被他牵了手的女人,想要了解他。

动情有时就像喝醉了酒,会让理智克制的人被牵着鼻子走。

“你明白,有些疑问能够当场解答,有一些,只能通过做来回答。碰巧我需要得到的答案,大多都是后者。它的完成时间可能短则数载,也可能长则终生,到时关注者们或许早已换了几拨,抑或没人再在乎答案是什么。但没关系,我还是宁愿这样来回答。”和她在一起,他好像渐渐忘记了惜字如金,却不妨碍此刻偏头看向她时,扬起情之所至的微笑,“可能某个问题你一辈子都解答不了,但需要去做。”

倪年幡然间理解了雷蕾为何会说被眼前这个男人打动,是一件简单的事。

她想起了父亲。

从前倪和平带着一双儿女天南地北地四处爬山,不论过程顺利还是艰难,他总会说,山是没有顶的。但他又对孩子们说,人的余生一定要至少到达一个山顶。

这世上总有一部分人,极度赤诚地对待自己的选择,勇敢而专注,热切并深情。这样的人不单单是赏心悦目而已,他还会找到你,俘获你,指引你。

此刻待在她身边的这个男人,宇宙是他的竞技场,科学是他为之骄傲的准则,他以人类的智慧,同二十一世纪天文学界最大的谜团较量。叶鲤宁是不信神的,但倪年却固执地认为,崇尚自然科学的人,纵然不信上帝,也依旧可以追求所谓上帝的品质——就像耶稣布道他的信徒,要做地上的盐,世上的光。

凝神感怀间,倪年察觉双手的交缠有些微松散,倘若自己此刻借故挣脱,是能办到的。她为自己的贪婪而羞愧,他却已靠近过来,近到半边宽阔的肩膀都挨住了她,末了,斜过脑袋凑到她耳畔,轻柔耳语:“去睡觉。”

夜深的郊野,方圆之内人迹罕至,露营帐篷中亮着的盏盏小灯,是从天上随手掳来的星辰。不间断的虫鸣中偶尔夹杂几声快门,叶鲤宁和仍旧清醒的学生们逐个聊完天,绕过整圈后,才一步一步地踱向最后那个人。

倪年怕闷,头朝外睡得还算安稳,远角搁了只迷你小电扇,扇叶转出的风声催人安眠。叶鲤宁慢慢屈膝,在她脑袋边蹲下来,也没有多余的动作,就这样一言不发地浪费着时间。

她侧卧着,露出右半张脸,眼眸轻合,呼吸轻浅。有突如其来的情感,驱使着他伸出手去,将散在她脸庞上的几缕发丝拂开。他的拇指仿若羽毛,缓缓流连于她眼角的皮肤,那些零星点缀的泪痣提醒他——这个女孩儿,就是当日在那座红砖大厝里,被他无意间窥见眼泪的陌生人。

他们曾经仓促地相遇过,尽管,她好像并不知道。

他还记得那间光线暗弱的书房,和蓦然抬首时一窗之隔的女孩儿。那时的她很平静,没有丝毫扭曲夸张的表情,然而泪珠突然坠落眼眶的瞬间,叶鲤宁隔着那层镀膜玻璃都感到了彻骨的伤心。

他好奇她当时为什么哭,等到别后三载再重逢,又好奇她现今过得是好是坏。好奇是否真能害死猫,叶鲤宁不得而知。他心有戚戚的,是他曾经好奇星空,就爱上了星空。

“……”

睡意正酣的人无意识偏头,躲过脸颊上恼人的痒,几秒后索性翻了个身,留给某叶姓痴汉一个坚决的背影。

他从鼻腔里哂出一点点笑,手掌往地面一撑,干脆在旁边坐下。头顶的星辰大海,承载了许许多多亘古不朽的传说,还有他撇开职业身份,仅作为男人而言向往征途的英雄情怀。然而此刻叶鲤宁满脑子认栽的,却是自己以往心如明镜、坦荡无涯的漫长岁月,至此结束了。

倪年是在第二天日出前醒的。

颈窝被蚊子咬了几个包,奇痒无比。隐约记得凌晨睡前将花露水搁在旁边,她合着眼伸手去探,横竖什么也没有拿到,反而摸到了什么平坦温热的东西。

她脑筋短路地顺手一抓一捏,一挠一抠。

五秒后,倪年默默睁开一条缝,只见身边躺着个大活人。他抬了条胳膊横在眉眼处,鼻梁到下巴的侧面线条暴露在早晨清新的空气中,像远山安宁的轮廓。倪年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咸猪手罩在对方微微起伏的胸膛上,那带着私人体温的结实手感,令她一下子全醒了……

夭寿了,她抓了叶鲤宁的胸?

这个认知一出,简直再无瞌睡。倪年慌了神,被染指的男人却歪过脑袋,掀起半边惺忪的睡眼,喉结一动,发出一声模糊的问安:“早。”

她被吓得定住了:“你醒了吗……”

叶鲤宁懒懒的,往下方垂了垂目光:“你这样我很难不醒。”

她赶忙将手收回来藏到背后。

东方既白,月亮却没肯落去,在水蓝色的天空里与新日共映,像对余情未了的恋人。收拾好所有露营装备、摄影器械,又在基地吃了顿简单的早餐,十几号人便驱车离开了叨扰一夜的密云站。

叶鲤宁守夜到凌晨四点半,是最后一个休息的,后来有睡饱的学生来换岗,他得以稍作小憩。然而浅眠没到半小时,就被倪年抓醒了……她当时一副惊呆似的蒙状,像只偷动了奶酪还被抓了现行的仓鼠。而他,是将那一抹羞愧尽收眼底的主人。

行驶中的车厢很静,有人冒出了若有似无的轻笑。

听觉灵敏的人们齐齐朝声源看去,只见不苟言笑的首帅同志双目皆合,正倚在那里抱臂养神,唇侧扬着耐人寻味的弧度。

“……”

众人均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惊吓。良久,雷蕾一边用眼神和倪年交流,一边指指叶鲤宁,又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

倪年秒懂,她察觉到手机在振,一看是倪哲——原本他也是要结伴同行的,结果和计划好的假期实践相撞,只能跟同学一起干正事去了。倪年往窗边侧侧身子,用手掩住话筒小声接应:“阿哲啊,我正在回来的路上呢,已经到……”

“姐。”

话被打断,她敏锐地察觉到这小子语气似乎不大对劲:“怎么了?”

然而未待那端启齿,预示般的右眼皮突突跳了两下。

叶鲤宁从的士师傅手里接回找零,下车快步跟上正朝派出所大门步履匆匆的倪年。

“警察同志您好,我是倪哲的姐姐。”

电脑前的中年民警撒开鼠标,探头打量这个满头大汗的询问者:“就是早上刚被带回来的那个大学生?”

“对。”

“双方笔录都做完了,还在里头待着呢。”他给倪年说了说大致情况,然后带他们往隔壁走,想不明白地说,“你说你弟弟好好的一个名校学生,大清早在家楼下打人是怎么回事?街坊邻居拦都拦不住,只好报了警。”

话音未落,门被扭开,角落里倪哲甫一抬头,就对上了最熟悉的眼睛。倪年见他毫发无伤,于是将视线偏移,轻而易举地捕捉到了房间中的另一尊人像。

韩序坐在一张椅子上,后脑勺抵着雪白的墙,闭眼缄默,衣裤肮脏到有些狼狈。他的脖颈仰得很直,整副肩背却是耷拉的,半张脸颊红肿成片,还有未处理的血痕,鼻梁附近印着一拳深深的瘀青,右边塞了一撮早已染血的纸团。他抬手捂住胸口轻轻咳了几声,眼睫颤开,看见了倪年。

“你瞧瞧,给人家弄成这副鬼模样,关键人家都没还手。”民警同志多少还是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教育意思,痛惜当代大学生竟有如此暴力行径,故意往重了说,“这要是去到医院鉴定伤情,有个轻伤就够刑事了,亏得这位韩先生不计较。年轻人有什么话不能够好好说,啊?非得动手?”

在场无人接话,民警见状干咳了几下,离开前对倪年好言交代:“你做姐姐的,赶紧给伤者赔个不是。待会儿出来把调解书签了。”

叶鲤宁侧身让道,又反手带上门,回头却见两道目光一动不动地逼视自己,像深山长谷中突然射来的探照灯。他未曾避之,稳堰堰地与韩序隔空相对。

“为什么?”倪哲像一只生气的小兽,坐在角落里等着倪年走近,“为什么没有告诉我他找过你?”

“我知道你不想见他,因为我也是。”

“你瞒着我!”

“阿哲。”

“你怎么能瞒我?”他深感暴躁,完全没了平日里的懂事样子,“我们都放弃一切离开泉州了,他找到北京来是想怎样?”

“所以呢?告诉你的结果,就是让你这样没轻没重地动手打人?”倪年指着伤势不明的韩序,不自觉也提高了声音,她甚至都忘了叶鲤宁在屋子里。已经没有什么事值得她如此气急败坏了,“故意伤人不是小事,你还是个学生,万一有了案底怎么办!”

他们姐弟俩几乎从不吵架,真这样针锋相对拌起嘴来,倪哲反而闷得快,只好盯着地面切齿:“他活该。”

“你……”有人从后头握住倪年的半边肩膀,这举动像是带有某种能力,令她激动难掩的情绪就此熄火,她换口气,“你到底在想什么?”

一室冷寂,如同书籍翻页后的大片空白。

良久,倪哲失焦的眼球里突然漫过一层猩红,他喉头一哽:“我想爸爸。”

屋子里其余三人都真真切切地听到了这四个字。

韩序沉默得像块远古雕像,叶鲤宁有些怔,而倪年钉在那里,心就像只突然空掉的铁皮罐子,掉在地上发出七零八落的声音。

她的身影纤细得像棵草,在倪哲的视野中渐渐变得模糊不堪。那是他在世间唯一的血亲,忍了这么久,他真是太难过了:“姐……你知道这三年来我想过最多的是什么吗?小时候我一直觉着,要不是为了生下我,妈就不会走。可是直到爸爸也丢下了我们,我开始每天都庆幸自己被带到了这个世界,成为你的手足。否则我只要一想到你得一个人孤零零地活着,就会很难受。”

谁都不清楚过去了多久,倪年上前把弟弟的头颅围进臂弯。叶鲤宁站的方位,没办法看到她的表情,只听闻那嗓音清如往昔:“我知道的,我知道。”

倪哲任她抱着,像个委屈的孩子:“所以韩家的人凭什么……凭什么未经允许,就这样出现?”

她拍他柔软的发丝:“你和叶老师到外面等我,我和他说几句话,说完我们就回家。”

房间内终于只剩下两个人。

倪年一言不发,从包里取出平日随身携带的碘伏棒、外用应急软膏之类的东西。韩序吃力地睁着肿眼,瞳色混沌得像块粉碎了的珀石。她拔走那撮早已被鼻血浸透的纸团,拿碘伏给他脸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消毒——年少时也曾为他的跌打损伤揪心,如今处理起来,却更像是医护人员的职业本能。

韩序任由她弄着,任由四肢百骸的酸痛撕扯,他发现自己害怕打破这疑似仅存的时刻。没有闲杂人等,没有恶言相向,没有仇恨怨怼,好像乖乖等她料理完,他就能带她回家。

一大早,他曾去过妇产医院找倪年,一如既往地扑空。打听到住址后他便来到她家楼下等,没想到等到的会是出门晨练的倪哲,以及她彻夜未归的讯号。

那个有过一面之缘的男人,大清早陪她出现在这里,有些事情似乎无须再验证,答案已经昭然若揭。

他们整晚在一起。

原来她并没有骗他。

光这样想,韩序的心就像是蹭到了桌角,疼痛难当。

“我代倪哲道歉,受伤所需的医药费我们会全额承担。”倪年掰断第六根碘伏棒,按到他的颧骨上,“你能愿意和解,我非常感……”

韩序突然把那正在忙碌的手摘下来,握在自己手里,紧得仿佛要掐断她的神经。他弯下腰去,将眼睛缓缓贴进倪年掌纹凌乱的手心,那声音嘶哑得,像被重机反复碾压的沙砾:“我妈走了。”

倪年在脑中再三确认,才发现自己并没有听错。

昨夜京郊,她与叶鲤宁共赏繁星的时候,这世上又一个和她生命轨迹交错过的故人,撒手人寰。爱恨情仇,死别生离,似乎在既定的轮回里永不落幕。

病房里那一面,竟是最后一面。保温桶中亲手炖制的汤水,成了她与韩母之间最后的关联。

为何无罪的人得不到善待,总要受折磨?

出租车在小区门口调了个弯,驾风而去。倪哲闷声不吭地独自往家的方向走,并未在意后头是否有人跟上来。倪年以为叶鲤宁送他们到达后,是会乘车离开的。结果他拉开副驾驶的门,跨出长腿跟着下了车。

她双脚踏在水泥路面上,一时间却像是身处于青石嶙峋的峭壁边缘。

派出所内发生的一切,本不在倪年的预料范围内。她没有想过会如此突兀且狼狈地,把绝对私人的隐秘曝光成叶鲤宁的见闻——呵,孤儿寡女,父母双亡,无枝可依……如同一出听上去就惨得要命的社会悲剧。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个无底洞,藏着奇珍异宝,也埋着断壁残垣。可叶鲤宁是何等聪明的人,纵然倪年现下企图遮掩疮痍,也是百分之百行不通了。

昨夜他们还曾为彼此吸引,可此时他每靠近一步,她都想逃。

“不好意思啊叶老师,早上耽误你这么久。”倪年扯扯嘴角,撑出形似的弧度,挺难启齿的,“让你见笑了。”

他停步在她身前半米有余的位置,叶鲤宁想,或许这样的距离能让她感到安全。他怎么可能看不出,对方满眼眶的不稳定?

“那晚在西园子四巷,我问的问题,抱歉,伤害到了你。”

开口竟是这样的话,倪年诧异得不知所措:“别,你千万别这么说。”

叶鲤宁眼波微澜,似谨慎,似斟酌:“我听倪哲说,那个韩序和你们从小就认识。”

“对。”想必是她支开他俩后,倪哲同他说的,也不晓得讲了些什么,倪年索性含糊地解释,“只不过我们两家人之间后来发生了一些恩怨。”

家人,恩怨,都是隐私词汇,以叶鲤宁的品行修养来讲,本不该动觊觎之心。他在脑中急速地分析判断,头一次发觉,男女关系之间的攻守平衡,会比让三千万说人话还难。以及,原来自己在某些特定时刻,也会变成一个不体贴的男性,他在一秒内做出了决定:“告诉我。”

“为什么?”

“我想知道。”

很直接,很确定,又掺杂着点点情怯的口吻,令她顿然心悸。倪年不是榆木脑袋,正如葵花向阳,他们彼此心里,或多或少都已向着对方。这个请求,是叶鲤宁递给她的一个信号,至于其意味着什么,她了然于胸,装不了不懂。

他渴望掌握她的过去,只是——

“我不想说。”

她却冷言将他推开了。

回到家里,倪哲房门紧闭,分不清是闷气未消还是闭门思过。倪年卸下包袋走进洗手间,悄悄落锁。打开水龙头,源源不断的蓄水声充斥耳膜,她对着清澈见底的池子发怔,随后弯下腰,将整张脸埋进了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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