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把油纸伞》 第九章 山色空蒙 在线阅读
等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在一个密闭的房间里，晦暗无光，只能听见窗外的鸦雀声声。我还是被绳子捆着，挪动一步都很吃力。每挪动一步，都静的可以听见绳子悉悉索索的声音。静谧的世界，针落可闻，感觉可以记录一只蚂蚁的踪迹。
我左思右想，却着实想不出一个自己会被绑走的理由。我自幼养在深闺，虽比其他闺阁小姐活泼些，但也鲜少出门，少为人知，想来不可能结下仇家，而我父母平时乐善好施，亦没有什么仇家，而且应该也不会有一个人，一路从柳州跟到华阳，只为要我的命，倘若真是如此，我和青牙在荒林荒漠里的时候，就应该下手了。我去采摘野果的时候，青牙也去猎取一些白兔什么的，烤成美味，这个时候我们明明就分开了，既然是仇家，想必也不会错过这个绝佳的机会。且我第一次来华阳城，光逾几天，在脑海里不断搜索，也找不出一个理由，如果说唯一得罪的话，便是我在第二天折了几枝街上的樱花，泡在了案头的花瓶里，许是这花也有主人，但这个理由，想来想去太过荒诞，为了几枝樱花便要丧命，可能性太小，而且大街小巷都是樱花，想必也不会有人因为几枝樱花便大动肝火。
后来我才知道，这世上执念太深的人不止是青牙，唐月寒，还有许许多多的人。这份执念深深镌刻在生命里，铭心刻骨，腐其骨，痛其心。其实后来我才明白我的执念也不浅，执着了七世，却依旧深深镌刻在每一片记忆里，即使我忘掉了全部，那份执念也让我续写着未完的缘分，这段缘分似乎永远不完，因为我们永远无法做出了结。
过了好久，我终于听见有脚步声传过来，似乎来了三四个人，一个人在前，其余的人跟在后面，不闻人语，但却是深入骨髓的沉重。我的心紧了起来，脑海里飘荡着沉沉的不安。不禁想起在家的时光，不论皑皑白雪还是盛夏繁花，我都是一马平川，小桥流水，抬起手仿佛就可以触摸到星空的安逸，从未有此般的担惊受怕过。即使是后来跟着青牙到华阳的路途里，他也一直护着我，所以我总是觉得很安心，因为他也替我挡住了所有的风吹草动。
所有的承诺，在未实现前，对于许诺的人，都是一种折磨。这就如同你替别人看护山林，山上就是有一块落石落下来，不偏不倚地砸中了千万棵树中的某一棵，也便会直击心灵深处，惹得你不断拷问自己。
门锁被打开，他们便都走了进来，一个人走过去点起了烛火，房间渐渐明亮起来，我的眼睛也渐渐适应了光亮。终于看清楚来了四个人，最前面的似乎是个富贵的小姐，眉心里一朵红痣，穿着一袭水红色的长裙，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冷清孤傲，带有几丝不怒自威的气息，正轻柔而又疏离地看着我，看得我发慌，更准确的说，那是不被人察觉的恨意，谴惓已久。其余三人，一人似乎是她的丫鬟，其余两人，皆为彪形大汉。他们进来的时候并未关门，透过间隙，我看见外面全都是深深的花木，似乎看不见尽头，放眼望去，没有一丝人烟，不断加深了我的绝望，我终于明白我现在的处境，几乎插翅难飞。即使青牙他们来救，找到这个地方，也要耗尽漫漫时光，最关键的是，我在沿途，并未留下任何痕迹，凭空找人，仿佛大海捞针，或者说，是在盛夏的星空里，找到一颗不为人知的星星。
我就仿佛一只被海浪冲到沙滩上的鱼，此时却又适逢退潮，海滩上人迹罕至，心里满满的都是绝望，即使再努力，也决计撑不到第二天再涨潮的时候，将我再带回大海。
但是最后的关头，我还是想知道为什么，不曾有一丝的祈求，依旧一身傲气。
“你们为何将我带到这里来？”
“你本来就不该出现，而是应该永远消失于那晚的月色里。”她终于一改刚才的轻柔疏离，将恨意完全地挥洒出来，似作画的墨，终于落于纸上。
“我与小姐，并不相识。小姐又何须费这般心思，用这种方式邀我来此。”
“有些事你忘了，他却没忘。我这次，再也不会让他受你所扰，承受永生永世的孤寂。只要你出现，我就算再努力，也得不到他的心，入不了他的眼。我那样喜欢着他，喜欢到这个世界没有他，就会失色不少，就算他弃我如敝履，我也会默默守候。我想让他和我一起，如同这里的樱花一样简简单单地活下去。别来无恙啊，灵犀。”
原来也是个痴人，我恍惚轻笑，突然觉得她很可悲，悲从中来。
“我并非灵犀，姑娘也请不要执念了。我尚承诺一人，救他于水火之势，请姑娘放我归去，圆他心愿。”
“我不会忘记这些年他的遭遇，亦不会忘记他望着与你初遇的樱花树时，痴痴的笑。你在，他便永世不得快活，我不会再给你机会，去牵绊他。待会法师就会提炼好灭魂散，你服了，便永远地消散吧，从此，这天上地下，都不会再有你的身影，他也就能解脱了。”
咻的一声，空中腾起了一朵烟花，随即如同袅袅青烟般消散。
“小姐，山庄怕是有难，他们放出了求救信号。”
“恐怕是他来了，我们先去把他打发走，待会提炼好了灭魂散就给她服下。再放一把火，让这一切都归于虚无。”
“是，小姐。”
丫鬟吹灭了烛火，便退了出去。门重新落锁，一切重归寂静。一切过往如云烟在我脑海里浮现，没来得及跟所有人告别，就走到了绝路。父亲，母亲，绿雪，他们的笑声在我耳边绕来绕去，只是如今，我便要走向永远的陨灭，就连来生做朵院子里的喷雪花，高高绽放在枝头，看着他们欢声笑语，也实现不了，命运果真残酷，连一个夏天都没有留给我。给青牙的承诺，也变成了空谈，唤不醒她，不知什么时候，他才能结束孤寂。
失而复得，就真的能回到过去吗？
无论何时，一心执念的人，总是得不偿失的。命运在给你开朵花的时候，可能已经卷走了整个春天，在你费心竭力将春天寻回来的时候，可能终此一生也不会为你开一朵花。什么都无法割舍，却总是一无所有。不是所有的鱼都会生活在同一片海里，即使生活在同一片海里，也永远不会相遇。
原来走到生命尽头的人，真的会看透一切。一切的一切，只剩自问自答。
我没有一滴眼泪，却在沉沉的悲伤里，渐渐失去自我。
心字如灰，落花逐水。正当我以为一切都走到了尽头的时候，一阵轻轻的风吹来，一只靠近我的蜡烛亮起，层层玄机，在面对这样突如其来的风时，我却不再害怕，而我再也不为自己感到悲伤。
等烛火稳定，才发现来人是以前给我算命的那位先生，依旧仙气飘飘，白眉白发长须，一身白衣，吐气如兰。
“上次我见你时，你的星路还不是这样的。先跟我走吧，路上我再与你细说。”
“多谢先生相救。”
我们走出这边密林时，天便蒙蒙发亮了，山色空蒙，而一切，也都开始有渐渐浮上水面的迹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