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旱刚开始,阿娘就将我跟小妹丢到了难民堆里。
她说我跟小妹是她的累赘,她能做的,便是带腹中弟弟走。
可我非但没死,还得到了贵人相助,从此成了培养蛊的容器。
再见面,阿娘已是跪在我脚下虔诚祈福的信徒。
「圣女保佑,我儿顺利出世。」
听着她的祈福我却笑了,娘,原来你费尽心思带走的弟弟竟是个——
死胎。
1
天下大旱第一年。
我娘就将我跟小妹丢弃了。
她说,有我跟小妹的存在,弟弟会不高兴的,不高兴就不会来家中了。
所以,她为了未出生的孩子亲手丢掉了我跟小妹。
我抱着小妹躲在角落垂着头瑟瑟发抖,远处一群男人正紧紧盯着我跟小妹,恶心的眼神让人不适。
此时的我已然及笄,身体已经曼妙起来。
「大姐,饿,我饿。」
怀中的小妹不安地动了动,抚摸着自己饿扁的肚子冲我道。
我被小妹这么一提醒才想起来,我们已经被丢弃六个时辰了,整整一天滴水未进。
「等等,大姐给你拿饼子。」我轻声道。
余光触及那群男人紧盯不放的视线,我只好背过身小心翼翼从衣袖中掏出阿娘临走前给的饼子。
此刻我突然有些庆幸,阿娘幸好还留下了一个饼子。
虽然只有一个,但也比一无所有强。
饼子有些干巴,我掰下一小半递给小妹,剩下重新装回了袖中。
因为饥饿,小妹也不在意干不干净,抓起饼子就往嘴里塞。
我叹了口气替她顺了顺杂乱的头发:「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大,大姐,你,也吃。」小妹呆愣抬头,似是不理解为什么只有她一个人在吃。
「大姐不饿。」我强忍住咽口水的冲动,将饼子重新推回了小妹嘴边。
可这次仅剩的饼子小妹还没吃到,便被身后突然伸出的一只带着恶臭味的黑手毫不留情抢走了。
「呦,有吃的竟不先孝敬我们爷几个!」
我顿时愣在原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大哥,这有两姑娘在吃独食!」他大喊道。
不多时,刚才的男人都靠了过来,他们将我跟小妹围在中间。
为首的男人三两下就将那小半张饼子吃掉,却仍不满足地从后面推了我一把。
「还有没。」
我步伐踉跄,站稳后却动作麻利地从袖子中掏出了仅剩的饼子递到了他手中,转身牵起小妹就想走。
「都在这了。」
比起一张饼子,活着才是更好的事情。
「欸,等等。」
「你确定你真没吃的了?」
我惶恐地点头,因为害怕手止不住地发抖。
为首男人却自顾自地伸手在我身上摸索起来,还一边发出恶心的笑声。
我感受着粗糙的指腹划过肌肤的触感,再垂眸瞧着懵懂无知的小妹,默默忍受下来。
「有没有,搜搜看就知道真假了!」
周围男人皆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戏谑的眼神让我有要干呕的冲动。
可拉着我的男人很快就停下了动作,因为他终于看清了我的容貌。
我狼狈地倒在地上,胳膊上蹭破了一层皮,血混着土流下。
围观男人们瞧见我的全脸也一惊。
透过他们瞳孔的倒影我瞧见了自己脸上密密麻麻的红色胎记。
我惊慌地去遮挡。
「真倒人胃口!瞧着身姿不错,脸却长成这样!」
我摸着自己脸上的凸起,心中头一次因为有这难看的胎记而庆幸。
「大,大姐!」
「不,不能欺负,她!」
小妹不知何时冲了上来,她一口咬到了为首男人的手上。
男人顿时吃痛将她甩开,可这也同时暴露了她。
男人眼睛瞬间亮了,他将小妹拽起,眼神晦暗。
「真没想到,这个小的倒是长得不错。」
小妹挣扎吼叫的模样引起了他的怀疑,他仔细盯着小妹瞧了几秒,就轻而易举地说出了我隐藏多时的秘密。
「竟还是个傻子。」
眼前的一切都开始变得模糊,我不知自己是怎样跌倒又怎么重新爬起,只记得自己被打得血肉模糊也不愿放开小妹的手。
就要这样死了吗?
一种名为绝望的情绪涌上我的心头。
直到一个一身黑衣的男人出现,他头戴斗笠,站在一旁袖手旁观地看着。
而挣扎转头的我,恰好对上了他的双眸,我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张开了嘴。
「救,救我……」
他还是没有动作。
最后升起的那丝希望也终于化成了绝望,我垂下了手,任由黑暗将自己吞没。
压在我身上的男人突然喷溅出大量的鲜血,睁着双眼倒了下去,死不瞑目。
不只是他,其他人也一个接着一个个地倒了下去。
我则呆呆地坐在原地,任由血将自己的衣袍浸湿,染上血色。
「邬柏,我的名字。」男人垂眸瞧我。
他在看清我的面容时连眼睛都未眨一下,仿佛我在他眼中跟常人无异。
邬柏随手卸下自己的大衣盖在了我身上,替我遮住了破败不堪的身躯。
「我救了你,你的命要归我了。」邬柏语气淡漠,就像在说一件无足轻重的事情。
我突然对眼前的他产生了好奇。
到底是怎样的人,才能做到跟草木一般。
「我缺个养蛊的容器。」他盯着我伸出了一只手。
在明不知道他是否是好人的情况下,鬼使神差地我还是搭上了他的手。
邬柏面无表情地转过了身,示意我跟上他。
「等等,我的小妹……」
「我的小妹还在后面没跟上来。」
邬柏终于有了点反应,他瞧着我指的方向蹙起了眉头。
「恩人,我的小妹刚才被吓晕了。」我垂着脑袋局促不安道。
邬柏盯了我半晌,眼中闪过一丝莫名情绪,随即点了头。
「嗯,她也一起走。」
他弯腰将小妹扛在了肩头。
2
我跟小妹从此过上了吃穿不愁的日子。
除了我每天要接受百虫噬肉跟不能见到小妹的面外,其他的一切甚至算得上舒心。
至少比曾经过得日子好多了。
我呆愣地坐在浴池中央。
任由邬柏擦拭我的身体,而水面上还漂浮着不少蛊虫,它们不停啃咬着我的血肉。
我却像感觉不到疼一般,没有任何表情。
「再炼制七十七天,到时候你会成为全天下最成功的蛊盅。」
邬柏看向我的目光露出了满意,仿佛在看一件最完美的作品。
「就是有些太瘦了。」
「明日开始你要更大量地摄入营养。」
邬柏随手摁死一只蛊虫塞进了我嘴中,猝不及防吃下一团血肉模糊的肉团,恶心的触感让人不适。
我这才有了一丝反应,抬头望向邬柏。
明明这些日子邬柏为我补充了大量的营养,可因为蛊虫的吸食,我依旧瘦弱。
甚至越发瘦骨嶙峋。
我哑着嗓子开口道:「我会的。」
「恩人,我会的,别丢掉我跟小妹。」
邬柏一愣,继续若无其事地为我擦拭掉蛊虫啃咬后留下的血污,然后细心上药。
「这些伤口会自行结痂,到时候别碰。」
邬柏说完又不忘补充道:「我给你用了最好的药,不会留疤。」
我却有些怔怔地瞧着自己身体。
之前被那群人欺负留下的痕迹已经开始消失,就连之前在家中被打骂留下的疤痕也逐渐淡去,就像从前的一切都未发生过一样。
邬柏说过,成为蛊母的人会渐渐完全被蛊虫支配。
忘记自己的过去,到最后忘记自己。
这个痛苦而漫长的过程是一场酷刑。
我自嘲地勾了勾唇角,我的过去本就是一摊烂泥。
没有什么事情比留在那更糟的事情了。
可现在那些肮脏,不堪,落魄的回忆被邬柏亲手封锁起来。
阿娘说我生来丑陋,就算脸上留下疤痕也无妨。
可现在利用我做蛊的邬柏,竟会比她更关心我身上的痕迹。
「这是什么蛊?」我问道。
这是我被邬柏带回来后头一次开口问关于蛊虫的事情。
邬柏神色有些惊喜,他讲起了蛊虫时眼底还闪着光。
邬柏这一说就是两个时辰。
这期间,他为我介绍了至少上百种蛊虫,每种蛊虫的用途不一。
其中最难种成型的便是他下在我身上的蛊。
迷魂蛊。
传说中被下迷魂蛊者,会自以为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陷入一种疯狂的痴迷中。
分不清现实跟梦境,执念越深,蛊的效果越强。
但此蛊极难培养。
需要用合适的人做成蛊的容器,成为蛊母。
再用蛊虫啃食蛊母,将毒素完全融入蛊母体内。
坚持七十七天后,迷魂蛊才算完成。
邬柏曾经也尝试过培养,可蛊母都挺不过一个月便会毒发身亡。
其中能将蛊虫毒素完全炼化的百年难得一遇。
听到这,我不禁缩了缩脖子,比起恐惧更多是疑惑。
「恩人如何确定,我就是这百年难得一遇的母蛊容器?」
邬柏闻言蹙起了眉头,他指尖划过我脸上的红色瘢痕。
「你当真不知道吗?」
在我一脸不知所措的表情下,邬柏道:「你脸上这痕迹便是因为中毒。」
我心脏顿时漏了一拍。
「我的,疤痕,是因为中毒?」
我不可置信地又默念一遍,颤抖的指尖一遍遍划着自己的疤痕处。
「是。」
「瞧起来像是生蝎子吃多留下的后遗症。」
邬柏捏起我的脸打量起来,眼中没有丝毫嫌弃,反而瞧得津津有味。
「毒素残留在体内,而你也在腹中,这毒素自然也会染到你身上。」
「所以这疤痕应是你一出生就有的。」
这困扰了我十几年的噩梦竟是因为阿娘在我怀我时,听信邻居生儿子而喝下土方子中带来的毒素?
我脑袋嗡嗡作响,眼前突然浮现了阿娘在怀小妹时的模样。
她也总是喝些不知名的液体,还嚷嚷着上一个法子不管用。
所以小妹天生痴呆,也是跟我一样?
3
「恩人,此病,可有得治?」我腾一下从浴桶中站了起来,连带动着几只蛊虫一起溅了出来。
蛊虫在地上蠕动,邬柏顿时一脸心疼。
「你安分点自然有得治。」
他动作迅速地将我摁了回去,然后小心翼翼地将蛊虫重新放进了水中。
「蛊虫们也是有灵性之物,它们能察觉到你的情绪变化。」
「你越喜爱它们,它们自然跟你也越发亲近。」
邬柏伸手触碰蛊虫。
果然,蛊虫们争先恐后地凑近他的手指来回蹭动,看起来十分信任他。
邬柏对上我的目光,叹了口气:「等你成功变成母蛊那日,我自会教你解毒之法。」
得到承诺的我却连连摇头:「不,我想让恩公解毒的另有其人。」
邬柏面露疑惑。
「是我小妹!」
邬柏蜷缩的指节僵了僵,神色不自然地偏过了头。
「好……」
他轻声应道。
可沉浸在小妹终于能恢复的喜悦中的我完全没有注意到邬柏变化的情绪。
「恩人,我何时能再见小妹一面?」
「明日。」
4
明日又明日,转眼离母蛊练成只剩下了十日。
再有十日,我就会完全忘记过去的一切,忘记自己姓甚名谁,彻底成为蛊虫永久的养料。
养成真正意义上的迷魂蛊。
可我还未见过妹妹一面,我忧心忡忡地戳着手中活蹦乱跳的蛊虫,它亲昵地蹭了蹭我的掌心。
就像当初信任邬柏那般。
甚至有了母子的关系后,蛊虫同我比跟邬柏还更加亲近。
我阴郁胆小的性情也受了蛊虫的影响,带上了些天真烂漫。
「小虫啊,你说为什么邬柏不让我见小妹呢?」
蛊虫用力摇了摇头。
我不甘心地再戳了戳蛊虫:「可邬柏日日都带着你,你怎会没见过我的小妹?」
它似是有些恼了,抱着我的手指便啃了起来。
我也毫不在意,任由它啃食壮大自己。
等邬柏进来时,瞧见的便是我一脸愁容的模样。
「在想什么?」
「在想小妹。」我答道。
邬柏脸上又露出我已经看腻的僵硬神色。
在他开口回答前我提前堵住了他要的话。
「这次又是明日吗?」
邬柏一愣。
过了半晌,他终于重新出了声。
「完成最后一项融合,我便带你去看。」
「当真?」
「当真。」邬柏认真答道,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蛊虫闻言却停止了进食,一脸担忧地瞧着我。
我安抚地拍了拍它。
「没事的。」
无论是百虫噬骨还是人间炼狱。
这次为了小妹,我都会亲自去走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