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完结 神子收回九道神识，忆起从前与神女姻缘，要斩断与我这个药女的九世情缘。
可他不知道，我原也是神女一识，为了助他寻回神识，我已用尽气运，死在他追随神女归天那日。
待遍寻世间，却发现是他亲手让我魂飞魄散后，他跪下求着曾经他最为憎恶的天道，祈求换回我的性命……
1.
“小桂花，我要是神识融合之后变成丑八怪了，你可不许嫌弃我。”
看着屋内神识融合大成的金光，我不禁长叹一口气。
这也许是最后一世，我能陪在雪平身边。只因我陪他历尽九世磨难后，身体已经到了头。我决心等他融合完整，就同他坦白一切。
我也期待最后他会成什么样子，会变得更好看，还是变丑。但不可置疑的是，我绝不会嫌弃他。
我正要慢慢起身，探查屋内的状况，破旧的木门就被一股力量冲破，瞬间粉碎成烟沫。屋内走出一个人，虽面容与我的雪平无二，却不像他。
我从未在雪平的眼睛里见过如此无垠的冷漠。
到底怎么了？为什么雪平好似全然变了一个人？
我还在呆愣之际，他已经到了我面前，下一秒便要大步与我擦肩而过，我下意识伸手抓他，也只堪堪揪住了一点衣角。
“咳咳咳…咳！咳咳！”
手中粗白的帕子上霎时间炸开刺目的猩红。
有了个开头，一时间我的痨病好似要止不住了一般，肺里一团团的病气冲击着我的神经，我反射性地呕出一地鲜血。九世受过的每一寸伤都在此时隐隐作痛，反复磋磨着我的神智。
眼前人脚步一顿，转眼又轻皱剑眉，语气染上些许不耐：“你这是要作甚。平日体健，如今何必演这一出拦我。”
突如其来的变故和他话里话外的厌弃让我一时想不出如何反应，原先想说的话也通通堵在喉头，只得僵硬地问出一句：“雪平……你要去哪？”
我不想他走。巨大的恐慌冲击着我，心下有一种浓烈的预感，若我此刻放手，我的雪平就不会回来了。
“三日后，天道开，我要回去与神女完婚，走后必会照拂这药谷，算是这九世，你陪我寻回神识的报答。你就莫要再纠缠。”
什么神女？什么完婚？他在说什么？
什么叫报答？什么又作纠缠？我何时在他心里成了鞍前马后纠缠九世，只为图许他照拂药谷的小人，我竟不知。
这个满嘴胡言的人不可能是我的雪平，可他却记得我们的九世，记得我陪在他身边的时刻。
我心中有好多疑问，可若他不是雪平，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样的解释。
眼前熟悉至极的面容，却周身沐浴着极其陌生的矜贵之气，他的举手投足，全都不再似从前那般。他不会轻柔擦去我嘴边鲜红，不会将我拢入怀中轻柔安慰，也不会怜惜地吻去我落下的泪。
雪依旧纷纷扬扬地下着。他抽出衣角，毫无留恋地大步离去。
此刻我无比清晰地认识到，他不是我的雪平了。
他是神识完整了的神子。是要赴神女姻缘，将我遗弃的神子。
怎么会变成了这样？明明一个时辰前……
他没有忘了我，他只是不要我了。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视野尽头，我再也支撑不住，晕倒在白雪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我被一个温暖的怀抱重新抱起。
是神女。
她是专程来寻我的。
2.
风突然热烈刮起来，冰雪开始消融。沉寂了两世的药谷被一群外来神鸟叫醒。早已枯朽的千年桂花树冒了芽，我第一时间就受到了感应。
神女来了，带来了满园春色。
闻着一缕幽香愈发浓盛，逆着光，我费力抬起沉重的眼皮，虽见不清颜色，可我就是认出了她。
冰肌玉骨，瑰姿艳逸，果真是天上来的人儿。重要的是，她给我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她伸出手，可以说怜爱般地覆上了我的面颊，颤抖地拭去了我嘴角干涸的血。她的手心温暖，好似和我有过千丝万缕的联系，让我不自主地眯起了眼。
“果真是你，我最后一缕神识。”
意识开始涣散，但我的听觉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明。这个状态意味着什么，没人比我要清楚。
她为我疗伤，却发现了我修炼千年，已经成型的内核。她说我已成人了，不能再做她的神识融合，但救我是神女的责任。于是她引天地灵气，想填补我这个无底洞。
神女悲悯，却最终也发觉无能为力，最后只能喂我服下回光丹，缓解我最后的痛苦。此刻我感受着她的柔软怀抱，和她温厚濡润的神力，我好久没有这么舒服过了。
原来我也是神女的神识，只是有幸借了药谷天地之精，修得人形，历一遍人世风光。
可若留我一人孤独死去，还不如将我一并融合了，少了我这些白白的伤心。
我不想就这么死去，我有好多来不及。
我还来不及找雪平问个明白，我不相信他当真如此舍得。
我还来不及告诉他，我就要命不久矣。
我还来不及告诉他，我已有了身孕。
3.
我又昏死过去。
我做了好多梦。
我梦见了彩羽凤仙桥，梦见了三十六天宫。我梦见了天上的碧沉沉琉璃、明幌幌宝玉，还梦见了天妃玉女、天将仙卿，一派荣和。
我梦见了后宫的金龙彩凤，梦见了各种凡间难见的奇珍花卉，还梦见了雪平，梦见我们在宫宴上言笑晏晏，相待如宾。
可我知道，这不是我，他也不是雪平。
这是神女和神子，这是他们的家。
不过一瞬，所有的金碧辉煌、所有的雕梁玉砌全被黑雾笼罩。一时间，血气漫漫，富丽天宫转眼一派地狱景象。
神女被收入天牢，受尽万般酷刑，仙骨俱碎，魂飞魄散。
神子暴怒，提长剑而立，四周祥云并退，身侧黑气笼罩。天宫仙官神将皆蜂拥而上，直至神子败落，长跪难起。
此后双神陨落，神形俱灭，留下他们九道神识，散布凡间。
我看不清发生了什么，但梦里的可怖却如同暗色巨蟒紧紧将我缠绕。梦中人的痛苦好似万把利刃刺入心头，将我的意识狠狠捅出了这个锥心泣血的噩梦。
“噗！”长长喷出一口腥甜，回流的血液堵住了鼻腔，让我猛烈地咳喘起来。我又毒发了。
胸口爆发出炸裂的疼痛，每呼吸一下，便要疼上万分。我的神经也被什么东西啃咬着，细细密密地蔓延着全身，让我痛不欲生。最后一口心头精血也被我挥霍完了。
好疼。心脏仿佛被攥紧在谁的手心，用粗长的钢针反复贯穿。白色又压制不住爬满了我的墨发，眼角不断溢出温热的泪。
原来他早已和他人两心同。神女的感情有那么重，那么痛，怪不得寻回了记忆，他便要舍弃掉人间一切。
那日他离去，便再也没回来了。今日是第三日，他不来，我便知他不会再来。
每世寻到了神识，便需要在那一世神识附体之物的起始之地传阵转世。现如今，他大概正忙梯山航海，往万里之外的蓬莱而去了。
他不认我了，他真的不认我了。
九世出生入死，竟然比不上这些在他心中万一，连给我一个交代也觉得不值，叫我如何甘心。
可我不甘心又如何？如今的他要作何，我拦不住了。
深深看了身侧熟睡的神女一眼，我闭上双目，极尽最后的精气引出了藏在我内里的宝物，静静放在了她的手边。
这是我送她的见面礼，也是最后的离别礼。
谢谢她，也叫我死得不算糊涂。
3.
我托付精怪们为我处理后事，他们没让我失望。在这春光无限好的日头，他们挡着烈日暖阳带我飞离了小破木屋，将我葬在了药谷中心的桂花树下。
封下最后一抔土，花树的新芽骤然疯长。新发的绿枝很快长成了粗粗的枝干，花苞膨大至顶壳，壳膜一瞬间落了满地，被路过的风带到了整座药谷。
药谷的桂花开了，香飘十里。而我的魂，重新附在了这棵千年花树上。我回到了最初的地方。
树下静默一片。药谷里成了形的精怪皆在此静坐跪拜，沉沉地送我最后一程。
神女也跪地拜天，手心合着以我内核化成的108颗桂花玉，代替一分神识助她合神归去。
午时三刻到了，药谷又生奇象。天空金光乍现，彩凤伴祥云翱翔，金龙在云层间潜仰腾飞，天在他们之间开了一道，竟是降下来两朵七彩神云。这是要接神女飞升了。
可神女见状却脸色一变，猛然转身，看见了一个怒沉沉的身影。
雪平，不，是神子回来了。
神女对他怒目而视，空气中飘荡着浓重的火药味。
接下了我的桂花玉，她也就接下了我九世的爱恨情仇。可她终究不是我，她只为我感到悲痛愤恨，为我感到不值。
我已不知道如何面对他。如果他知道了我当真病重，他会后悔留下我一个人吗？如果他知道是他亲手放弃了曾经那么期待的孩子，他会后悔吗？
就算他弃我而去，我还是期待那个爱我的雪平能回头看一眼。
可他当时不会后悔了。
他竟能将蓬莱天道闭锁算在我的头上，在一众精怪和神女面前说我心机深重，蒙骗于他。
他说我狠毒，听得我当真心寒。他当我何许人也，能够左右天道开合？我究竟有何所作所为算得上凶恶，称得上狠毒？
怎么给他找借口，我也想不到这样的词会从他嘴里吐出，落到我的身上来。
就在这时，天上应是等得不耐了，顺着刚开的一扇天窗又降下两位金童玉女。
“慈蒙神子，慈絮神女，请驾上祥云回宫去吧。”他们欠身让让，原来这两朵云是准备给他们一人一个的。
这一番，神子惊愕，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为何天最后会在这里开了口子？他想不明白。
神女一语，却如同在他心上砸上了万斤重锤，让他的顽固在一瞬间似乎破开几许。
“你忘了吗慈蒙，第七世她同你换了血，渡了你的毒，救了你的命。她死在这里了。”
4.
他终究还是走了，走得很急，空中卷起的几朵桂花也被他拂袖打下。
这世间已没他留恋的，心心念念的神女也往天上飞去了，他没理由留下，更不会因为我的失踪而停留半刻。
他不信我已经死去，也可能他根本漠不关心。
龙跃凤鸣间，天光收了回去。风停了，飘到半空的花朵也淅淅沥沥落下，藏入污泥。
药谷没了神的光顾，一切异象消失殆尽，回到了原来沉静安好的模样。
我见着一切来来又往往，仿佛一本画本子铺展在眼前，而我只是无足轻重的观众之一。唯二可能记得起我的人都离去了，世上再也没我的份了。我的心彻底坠入深海。
为什么？明明是我陪着他寻遍九州历尽千辛万苦，明明是我为他踏遍九世苦难集齐各个神识，最后不过挽留一番，我做过什么便都不作数了，我付出的所有都成了最最低贱的私心。
难道神识归一，就意味着摒弃人间过往，面向天道的新生吗？难道神识归一，便能忘记人世间所有爱恨情仇，视一切于无物了吗？我怎么也不明白。
我反复告诉自己不能怨恨他，可是九世的时光啊，怎么能因为原来应该如何，便就将这些记忆全部摒弃呢？他怎么能这么狠？怎么能这么狠？我的雪平怎舍得如此对我？
我怎么会在他的心中留不下一丝印记，我怎么会最后连留下他一眼的能力都失去了，就连死亡也激不起他心中一丝波澜。
真切知道他已经离开，不再是我想要见面便可努力寻觅的人，知道他可能再也不会再回到我的身边，这样的认知让我的心神被迟来的绝望和痛苦紧紧纠缠，桂花树又淅淅沥沥落下一地黄花。
我好像又要呼吸不过来了，前些日子被病痛折磨的感觉一下子又都爬回了我身上，可我无法叫喊，更别说落泪，痛苦竟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难熬。
“小桂花不能吃这么多甜饼子咯，要生龋齿了。你若应下我，我再去学新的话本逗你开心。”
“我给我们搭了个家，以后再也不用以天为被以地为床，四处流浪了。”
雪萍的声音在我耳畔回荡，过往只觉甜蜜的话语如今回想起却像万箭穿心。
“你真好看，你一来药谷下了二十年的雪就停了，你以后跟我姓，叫桂雪平吧。”
我不自主想起他往日的温柔体贴，想起和他初见那面，却让我更加窒息。浑身好似火烧火燎一般痛心切骨，苦不可言。
如今我才懂得，从初见那一面起，我们就注定不可能。
5.
药谷又来了客人，是一个身高八尺、朗眉星目的和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