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完结 我与他四目相对，我知道，他已经不是我所认识的那个少年了。
我说，收手吧，不要再打了，我们讲和吧，但我从他眼中看到了满满的杀意和痛苦，我低头望向皇城那一地战火狼藉，只知道我们已经回不去了。
这城墙上，流着血太多了。
不会再和解了。
1.
初见凌奕徇的时候，我七岁，他十二岁。
那时候的他估计是饿得不行了，竟然壮着胆子溜进御膳房偷吃，可惜还没得手就被御膳房管事的姑姑抓了个正着。姑姑把他从御膳房里揪了出来，凶神恶煞地说要收拾他。
而彼时的我正拉着父皇的手在御花园散步，听到这动静，我硬是扯着父皇去凑了这场热闹。
我讨厌御膳房管事的姑姑，我亲眼看到过她偷偷踢我的大黄。
大黄是我母后养的一只温柔贴心的大狗狗，从不乱咬人，她凭什么踢我的大黄？
于是我央求父皇把凌奕徇从姑姑的手里救了下来。
看着管事姑姑唯唯诺诺的样子，我冲着她吐了下舌头，那是我第一次理解太傅说的欺软怕硬是什么意思。
凌奕徇又瘦又小，整个人看起来灰头土脸的，兴许是哪个宫女私自带进宫的孩子。父皇不管后宫的事，就把他交给了我母后。
母后命人把他收拾干净了再带上来，又给了他一些吃食，我趴在母后膝上，第一次仔细打量他的样子。
不得不说，凌奕徇瘦是瘦了点，但他生得是真的好看。嘴唇薄薄的，鼻子高高的，尤其是这眼睛，夫子好像说过，叫“窈窕君子，淑女好逑”。我顿时羞红了脸，为自己这龌龊心思感觉羞耻。
“你叫什么名字？”母后问他。
“凌奕徇。”
“你娘亲可是这宫里的哪位宫女？”他不讲话了。
“嘿，你说话呀！”见他不回答，我把脑袋从母后膝头上抬了起来，伸长了手去拍拍凌奕徇的肩，“你不要害怕，我母后是世界上最温柔的人。”
母后笑了，用手轻轻地又把我脑袋按回了她膝上。
“我的娘亲死了。”凌奕徇的声音淡淡的。
母后顿时唏嘘不已，但我却搞不懂凌奕徇口中的“死了”究竟是什么意思。
凌奕徇看起来心情不好，我牵起他的手，他比我高一个头，我要仰着头才能和他对视，“那以后我就陪你一起玩，我当你的亲人好不好。”
凌奕徇眼睛有了些许光亮，这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对他说。
我才七岁，不懂什么叫生死，即使后来懂了，我也还是无从得知凌奕徇的娘亲是怎么死的。
或许是犯了什么事挨板子死了，又或许是生了什么病不治而亡，反正在这深宫里，怎么死的都不奇怪。
这宫墙太高，站不住脚的只能被淘汰。
2
见凌奕徇在这宫中无依无靠，而年幼的我又表现得对他十分喜欢，母后特地恳请父皇恩准他做我的伴读。
许是因为我母后是寂心大师口中的圣女，父皇向来宠我母后，连带着十分疼我，这件事很顺利地就成了。
这可把我高兴坏了，因为当时的我最喜欢凌奕徇了，他从来不跟我顶嘴，也最听我的话了。
非常抗拒上学堂的我，有了他的陪伴，我也快乐许多了。
刚开始的时候，凌奕徇对我总是不温不热的，他就像是一朵高岭之花，虽然不拒绝我的热情，但也从不主动对我示好，跟我身边的丫鬟奴才们不一样。
可时间久了，他好像又变得与以前不同了。凌奕徇会只对我笑，会只对我温柔，会在我被太傅罚抄的时候陪我挑夜灯。
“凌奕徇，谢谢你这么晚还陪我读书。”
“为公主服务是臣应该的。”
我最讨厌他自称臣了，可是宫里的规矩又不能破，我嘟了嘟嘴，终是没有再说什么。
总之有了凌奕徇在身边陪着，我好像也不是那么怕念书了。
其实我念书也并非没有人陪，我还有个青梅竹马，叫段子筝，跟凌奕徇同岁。
段子筝是段将军家的小公子，段将军可是曾与我父皇一起上阵杀敌同生共死立下赫赫战功的大功臣，我很敬畏他，但这并不妨碍我讨厌他的小公子。
其实严格来说也算不上讨厌一一如果段子筝没有老是欺负我捉弄我的话。
段子筝与凌奕徇不同，凌奕徇很聪明，而段子筝却跟我一样总是被太傅训斥。再加上段子筝捉弄我的时候，凌奕徇会站出来维护我，所以我自然是更喜欢凌奕徇一些。
九岁的时候，父皇曾开玩笑说，等我长大了要把我许配给段子筝，我第一个不同意。
“我才不要，要嫁我也是嫁给凌奕徇！”我抱住父皇的大腿不肯撒手，“段子筝老是欺负我，还说我笨，要是嫁过去，我肯定天天被他揍！”
空气突然出奇地安静，在场的无一人敢说话，只有段老将军在一阵沉默之后笑呵呵地开口了。
“童言无忌，童言无忌，还请陛下与公主不要同小儿计较。”
段将军是绝对忠心的大功臣，在战场上还救过父皇的命，父皇自然不会和段子筝计较，但作为段子筝亲生父亲的段将军可没说不计较。
第二日，段子筝鼻青脸肿地来到尚书房，第一件事就是找我算账。
“好你个墨嫣，还学会告状了？”段子筝的脸带了伤依旧好看，但这丝毫不能掩盖他欺负我的恶劣行径。
他凶神恶煞地把我的脸搓圆捏扁。
“唔……唔！”我挣扎着想要逃离他的魔爪，但段子筝到底是武将的儿子，又比我年长五岁，比力气，我怎么可能赢得了他？
“还告不告状？嗯？”段子筝的脸靠近了点。
“段子筝，差不多得了。”凌奕徇抓住他的手腕，声音凉凉的，“公主还小，不要总欺负她。”
段子筝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一眼，这才把手松开，“这次就放过你。”
得到解脱的我狠狠地朝段子筝吐了下舌头，“叫你捉弄我，遭报应了吧？哈哈哈！”
“你这丫头……”段子筝作势又要来捏我的脸，我嗖一下躲到凌奕徇身后，有恃无恐地探出头来对他做鬼脸。
凌奕徇身后也太安全了——那时的我这么想着。
3
我们三个就这样相安无事地相处到现在，我十五岁，凌奕徇和段子筝二十岁。
段子筝还是那个爱逗弄我的坏心眼青梅竹马，而凌奕徇这些年则奉命跟着段子筝学武，从我的伴读变成了我的专属护卫。
“喂，段子筝，凌奕徇，”我扒拉了一下因为钻狗洞变得乱糟糟的头发，“我听宫里头的宫女说今晚皇城外有灯会，你们带我去看看呗？”
本不该出现在练武场的我却突然出现，显然是把段子筝和凌奕徇吓了一跳。
“你怎么跑这里来了？还穿着丫鬟的衣服？”段子筝大步流星地走过来，抬起手想给我一个爆栗，但被我躲开了。
我才不会告诉他们我是如何打晕小翠换上她的衣服溜到这里来的。
“公主殿下，你不该来这。”也不知道两人什么时候串通一气了，凌奕徇竟也帮着段子筝说话。
“再不出来我就要疯掉啦！”练武场里只有他们两人，我肆无忌惮地一屁股坐到地上，愤恨地咬咬牙，“这两年，你们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吗？父皇竟然让我一个公主学习战国策！你们知道有多难熬吗？呜呜呜！”
这两年，一向宠我的父皇也不知道是抽了什么风，非要我跟着帝师学习治国之道，还每天都悄悄地把我召去抽查，说不出来就要罚抄，我的日子过得可谓是生不如死。
别的公主都是独居深闺学习琴棋书画，为什么到了我这里就变得这么独特了呢？
“墨嫣，”段子筝警惕地环顾了一下四周，语气里有些责备的意味，“陛下让你学习战国策这件事不可以让别人知道，就算是你那些皇兄也不可。”
我看着段子筝和凌奕徇一脸严肃的样子，悻悻地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突然有些心虚。
“知道啦知道啦，我……我不是看这里都是自己人么……”我小声嘟囔着。
4
段子筝平时是可恶了点，但好在他还是禁不住我的软磨硬泡，偷偷带我出宫了。
我一直十分向往皇宫外的天地，可除了偶尔跟着父皇微服私访以外，我很少能出宫。
更别提一直跟着我的凌奕徇了，出趟宫比我还难得，因为父皇有时候只带我一个。
可凌奕徇跟我不一样，他看起来对外面的世界并不向往。
真的会有人不向往自由吗？我时常觉得疑惑，甚至还当面问过凌奕徇。
“我不在乎什么是自由，我只要能跟在公主的身边就足够了。”凌奕徇是这样回答我的。
我虽然不能理解，但我大受震撼。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皇城外的空气就是比宫里清新很多，此时太阳还没完全下山，但集市上已经早早地点起了灯。
帝师教过我，要是想知道一个国家强不强大，那就看这个国家的夜市繁不繁华。我虽然没有见过其他国家的夜市，但我对我们墨国的夜市还是十分有自信的。
街上人潮络绎不绝，而我却呆呆地望着路边卖糖葫芦的小贩走不动道了。
我实在是太怀念糖葫芦的味道了，小的时候我还能抱着父皇的大腿撒娇央求他给我买，可后来父皇说我长大了，不应再喜欢这些小孩子的玩意，我就再也没吃过糖葫芦。
可惜今天走得急没有带银钱，我摸了摸腰间空荡荡的荷包，顿时泄了气。
“怎么不走了？”段子筝转过头来问我。
我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仔细想了想，终究还是改了口，“没事啊，走吧。”
我不好意思说我想吃糖葫芦，我已经及笄了，心里却还在记挂着这些小孩子爱吃的玩意儿，段子筝知道了一定会笑话我的。
我才不会给段子筝任何笑话我的机会，绝对不会！
原本我已经咬牙放弃对糖葫芦的念想了，这时凌奕徇却突然大步走到了小贩面前。
“要一串糖葫芦。”我听见凌奕徇这样对小贩说。
“好的！”小贩接过凌奕徇手里的铜钱，随后将一串糖葫芦摘下来递到他手里。
每一粒糖葫芦都裹着金黄色的外衣，颗颗圆润饱满，令人垂涎欲滴，我就这样呆呆地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凌奕徇拿着糖葫芦一步步向我走来。
在那一瞬间，我仿佛看见了浑身散发着金色光芒的仙人。
这个仙人手里捏着一串糖葫芦。
“小姐，给。”正当我失神之际，凌奕徇伸手把糖葫芦递到了我的面前。
由于不能暴露我的身份，自从溜出宫后，凌奕徇就改口叫我小姐了。
我一个激灵回过神来，看着近在咫尺的糖葫芦用力咽了一口口水，又用余光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段子筝，哪曾想竟刚好与段子筝的眼神相撞了。
“我……我不喜欢吃糖葫芦。”我昧着良心忍痛拒绝了凌奕徇的好意。
“我没看到。”出乎我的意料，段子筝竟然没有取笑我，他的眼神突然变得晦暗不明，我看不懂。
“走了，快点跟上。”段子筝说完便转过身去，我看着他的背影微微愣神。
这人究竟是怎么了？
“小姐？”凌奕徇看着我，手里的糖葫芦并没有因为我的口是心非而收回去。
“谢谢你！凌奕徇你最好啦！”我欢喜地接过了糖葫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