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瓷盏》 第3章 在线阅读
9.
在云雀的接应下，我很快便安然出了东宫。
「下手竟这么快，」云雀冷笑道，「我还以为你宁愿自己身死，也不愿向太子下手。」
「主子之令，不敢不从。」我沉声道。
「贱人，」云雀啐了一声，「主子点名要亲自见你。」
我被云雀带着走入一狭小暗室，一人背对着我们站立。
「主人，人带来了，该如何处理？」云雀恭敬中带着一丝隐晦中的钦慕。
「本殿如何处理，要你置喙？」
那人不过一句冷冷的质问，云雀便抖若筛糠：「属下不敢。」
「滚下去，自罚二十鞭。」
云雀顺从地退下，离去时看我的眼中尽是怨毒。
「楚照照？」那人转过身来坐下，桌上唯一的一盏灯照得他的脸庞晦暗不明，但隐约有几分熟悉。
「属下见过主子。」我扑通跪下。
「皇兄对你，可是喜欢得紧。」
三皇子卫昀。
那与卫辙有几分相似的脸上满是阴鸷：「杀我皇兄……你说我该如何处置你？」
「属下甘愿受罚。」我埋下头颅，袖中的短匕随时准备出手。
气氛凝滞之际，卫昀忽又勾唇一笑：「可是你将这任务完成得十分不错」
「功过相抵。」
他走到我身边，施舍般丢下一小瓷瓶：「这个月的药。」
「谢主子恩典。」
我跪得端正，目不斜视。
卫昀却没直接走掉，而是在我身前蹲了下来。
他凑近我耳边低语：
「告诉我，你是如何……让皇兄喜欢上你的？」
「属下不知。」
卫昀的手攀上我耳垂，逐渐向脸上迁移。
他好整以暇描摹尽我的眉眼鼻唇，只像在摆弄着一个物件。
「害怕？」
我垂首不语。
「怕什么？」他嗤笑，「怕本殿上了你？」
「皇兄的东西，本殿向来不屑争夺。只有本殿施舍给他的份儿。」
「你亦如是。」
随后他再不管我，只身走出暗室。
我收束好袖中短匕，起身跟了出去。
白雀已经受过了罚，一脸怨毒等在门口。
「贱人，主子跟你说了什么？」
我暧昧地理了理衣襟：「没有什么。」
「贱人！」白雀却不敢再直接对我出手，只能不甘地看着我离去。
10.
翌日卫昀带我入宴。
卫昀让我扑香粉、戴珠钗、着锦裙，方才满意地带着我去往宴会。
「皇兄没死。」马车上，他撑着手看我。
「不然这宴如何得办？」
「太子殿下当时已奄奄一息，追兵在即，我便逃脱出来。」
言下之意，是他当下未死，也无几日好活。
「那便是东宫封锁消息。」他作沉思状，「这也是常见的事，毕竟皇兄常常遇袭。」
「楚照照，你可别骗我。」
他笑道：「你的药还在我这里。」
属下不敢。
卫辙没死。
我那些步摇上珍贵的毒药小珠，全和毒女交换了去。
只换得了那一枚世间仅有的假死药。
服用者昏睡一晚便可转醒。
只是一晚，足够以假乱真。
这一枚假死药，足够毁掉我杀手生涯的所有信誉了。
好在这劳什子杀手，我并不想当。
卫昀用蛊毒牵制手下的杀手，强制他们为他做事。
我处心积虑，不过为了那一丸药。
毒女承诺，只要她拿到那药，便能析知解药配方，从而复刻出解药。
毒女神农见首不见尾，极难得她相助。
我曾救她一命，除了正常的交易外，她承认为我无偿做一件事。
我如今已拿到药，只需趁机逃走去找毒女即可。
宴上有人认出了我，是沈念慈。
亦或是，大多数人都认出了我，但只有沈念慈不解风情，大喇喇将我指认出来。
趁卫昀与他人攀谈之际，她走至我身边：
「贱婢，你不是在太子表哥身边服侍吗，怎么又勾搭上了三皇子殿下。」
她讥讽笑道：「果真是狐媚子，到处爬床。」
「沈小姐慎言。」
「不是吗？」她得寸进尺道：「你是如何搭上三皇子的，床上功夫？」
沈念慈的眼神又肆无忌惮在我身上打量。
「聊你这种胸脯无三两肉的东西，除了床上功夫也没其他出彩的了。」
「太恶心了。」我淡淡道。
「什么？」
「我说沈小姐也太恶心了。沈小姐不是大家闺秀么，怎么对这些下流腌臜之事如数家珍？」
「沈小姐，你很有经验？」
我噙笑看她。
「看来是了，毕竟沈小姐的胸脯，可不止三两。」
众所周知我曾在卫辙近旁服侍，如今又跟卫昀赴宴，加之有沈念慈这身份尊贵的出头鸟，想要探听一二的众人便都在周围不敢靠近。
我因而有机会向沈念慈反击回去。
「你……」沈念慈气得说不出话来。
此时身后还传来卫昀不辨喜怒的声音：「表妹，你一口一个太子表哥，却称我为三皇子殿下。」
「当真是……亲疏有别啊。」
卫昀转头看向身旁的沈国公，「舅舅，你说是吗？」
沈国公便又将沈念慈好一顿训斥。
走时沈念慈一脸怨怼地看着我。
回去的马车上，卫昀阖着眼，淡淡说道：「舅舅是本殿的人。」
「属下明白。」我掩下眼中情绪，「属下断不会再冒犯沈小姐。」
下次还敢。
「倒不是这个意思。」卫昀睁眼，「只是沈念慈对皇兄的偏爱太过明显。」
「虽这偏爱对我无足轻重，但本殿不允许皇兄夺走本殿的任何东西。」
卫昀阴恻恻问我，「阿楚，你说是吗？」
「是。」
卫昀这恶心玩意儿，凭什么叫我阿楚。
无意再与卫昀纠缠，我已经在计划逃走。
11.
我打晕云雀出逃那日，听说卫昀找皇帝赐了婚，是和沈念慈。
云雀善妒，加之我骗她说卫昀「临幸」了我，她气血上涌，被我骗至房内打晕。
我出逃确有几分本事。
我找到毒女，把解药交给她：「你需得快些，三天之后便又是我服药的时间。」
她狡黠一笑，「信我。」
夜里我逃至东宫。
坦白讲，我喜欢卫辙，也信卫辙喜欢我。
但我们终归云泥殊路。
我如今想见他最后一面，只因我「杀」他时，是用白瓷。
他的寝殿不见人影，我便又蹲到了书房的琉璃瓦上。
「殿下，三皇子那边有了动静。」
「调动了多少人？」
「加羽林军吴将军一众，有一万余人。」
「一万余人，」卫辙指尖轻敲桌面，「他把谋反想得容易了些。」
厉钦退出书房，我便也欲转身离去。
却不想卫辙仰头望向梁上，「你要躲到何时？」
不知他到底有没有望见我扒开的这个孔洞，我却也不再动弹，屏息静气，未出半点动静。
沉默之中，卫辙轻叹一声：「我不曾怪你。」
「楚照照，下来。」
我仍没有动。
见状卫辙快步走出书房，我还未曾反应，他便飞身上来将我搂住。
「楚照照。」他在我耳边轻喃，「想你。」
这番下来，厉钦和一众侍卫被吸引注意，仰头便看见了……被卫辙搂入怀中的我。
「殿下！小心……刺客。」厉钦被卫辙冷冷一扫，剩下的话便吞进了肚子里。
卫辙抱着我重入书房。
我阻止他未果，艰难说道：「卫辙，我骗了你。我是卫昀手下的杀手。」
「我知道。」他脚步未停。
「……你知道？」
「一开始便知道。」他轻笑，「被你救下时便知道。」
我沉默了。
半晌我斟酌着开口，「你也会武。」
「如此，是你在骗我。」
卫辙的脸僵住：「我……非我本意。」
我呼出口气：「没事就好。」
「只是卫辙，」我看着他，一字一句，「我还可以信你么？」
「可以。」卫辙直视着我的目光，坚定坦荡。
「接下来，我问你答。」
「既在一开始便知晓我真实身份，为何不离开，或将我反杀？」
「你救我时十分不耐，不像有其他目的。」
我思索着点头，「当时在河边洗衣，你的血实在太多，我的衣服越洗越脏，我因而想将你从河里拖出来。」
「所以……你救我，是因为我脏了你的衣服？」
「是。」
「你知道我要杀你么？」
「知道。」卫辙乖巧点头，「我收到卫昀要你杀我的消息，便去迎你回宫。」
「上次於山寺遭遇刺杀，你也知道？」
「知道……」卫辙眼神躲闪，「但我没有想到他们会掳走你。」
「那你知道我的手刀是自己打的，以及我端给你的茶水有毒？」
「手刀太重，不像突袭。」卫辙点头，不知想到了什么，「那茶水……我十分喜欢。」
12.
「可是那茶水有毒。」我看着想起卫辙便无语至极，他怎么还说得一脸甜蜜？
「你不懂了吧，」毒女笑得暧昧，「茶水有没有毒不重要，只是这是你给他端去的茶水，所以他回忆起来自然百般甜蜜。」
「恋爱脑的男人，大多是好男人。」毒女把药塞进我手里，「楚照照，你就享福吧。」
「我需多久服一次？」我掂量着药盒问她。
「你这是在质疑我的解毒能力吗？」毒女不可置信，「我制毒厉害，解毒更厉害好不好。」
「这毒一次就解了，干脆利落。」
毒女跷腿喝着茶水，意有所指：「我又不兴用毒来威胁别人，自然一次就解了。」
「谢了。」我笑道。
「谢什么，你还救过我一次呢，抵消了。」
临走时毒女叫住我，傲娇道：「我叫林莫昙，什么时候能去东宫找你？」
「三月之后吧。」
因为不出三月便将尘埃落定。
卫昀谋反是在他与沈念慈大婚这天。
他不但没和沈念慈拜堂，还披甲带兵闯入宫门。
羽林卫半数被他策反，他轻易便杀入宫中。
卫昀剑指龙椅，冒大不韪：「父皇，您下来，儿子留您全尸。」
皇帝气得胡须抖动，「逆子，你竟敢谋反。」
「有何不敢？」卫昀反笑，「卫辙已死，父皇却迟迟不改立太子，儿子等不及了，这才越俎代庖，直做皇帝。」
「父皇，是你的错。」
「这事是你母后和你舅舅联手促成？」皇帝扶着龙椅发问。
卫昀轻蔑一笑，「主要是我。」
「卫昀，」皇帝看着他，眼中却全然不见惊慌，「朕很痛心。」
卫昀似有所察，下意识想要冲上去行刺皇帝，这时身后一只箭矢袭来，贯穿他的胸口。
卫辙踏着月光入殿，「儿臣救驾来迟，父皇恕罪。」
「辙儿，你何罪之有。」皇帝扶着大太监的手，缓缓下殿。
「这个畜生，你看着处理吧，朕去想想皇后和沈国公该如何处置。」
「卫辙，我的好皇兄」，卫昀狠狠抬头，带着血沫啐了一口，却又笑了出来：「你没死？」
「卫昀。」卫辙蹲下身去，面不改色拔出那支箭，「你数次要杀我，我只杀你这一次。」
他狠狠将箭重又刺入卫昀胸口，手下平常如捣衣。
「皇兄，我死了。」卫昀调笑般说出这一句，便带着笑意断气。
卫辙提前从百里外的玉川城调来两万守军，加之之前故意示弱的未被策反的羽林军，叛军很快被尽数斩杀投狱。
卫昀身死，皇后和沈国公也被斩杀，一场风波就此平息。
卫昀手下的杀手得到解药尽数散去，只少数死了几个亲信。不过白雀竟是自杀身亡。
13.
大婚这日，卫辙嘴角含笑，将白瓷盏递与我，「照照，交杯酒。」
我喝下后，却见他还丝毫未动。
「喂我。」
他拉长声调，旖旎缱绻，「我要照照喂我。」
我也不想的。
可是卫辙一张好面皮，耳廓又被喜服氤氲出淡红，实在勾人。
「番外」
我在村里为了贴合身份，整日过得拮据。
一日我和卫辙去镇上买油米时，见店中的掌柜正同伙计展示新买的白瓷。
那白皙釉面粗糙，却被掌柜夸得天花乱坠。
我无意中瞥过去的一眼，只是在想，这掌柜的太吵了些。
那掌柜的没好气地怼我道：「瞧什么瞧，买得起吗你们。」
接着他看见我的脸，言语上便开始放肆起来：
「不过，这小美人若是能给我摸一把，那我这白瓷就给你开开眼。」
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卫辙一拳便揍了上去。
他打得凶猛，周围无人敢拦，直把那掌柜的打得鼻青脸肿黄汤直流。
我只好拉着他跑出去，名义上是「逃跑」。
其实是怕动静太大引来官差，卫辙和我的身份都禁不起细查。
不知跑了多久，卫辙捏捏我的手：
「阿楚，不用跑了。」
我往后看去，身后空旷，果真没人追上来。
我便平静松开卫辙的手，「那就不跑了。」
卫辙眼中划过一丝失落，不过很快又掩饰起来。
「阿楚，你跑得很轻松的样子。」卫辙似是无意提起，「跑得又快又远，活像只兔子。」
「胡说！」我这一嗓子中气十足，吼得卫辙直挑眉看我。
「咳……咳……」我弯腰搂住小腹，「别说……别说了，我要……累死了……」
「是么？」卫辙微眯双眼，像只俊面狐狸，「看着怎么不像？」
「你别得寸进尺。」我不耐地直起腰来，理直气壮转移话题：「经过你这一揍，我以后再也不能去那家店子买米面了，他们家往常都能给我免些零钱。」
「还有那白瓷，多好看，我以后再不能看了。」
卫辙自认理亏，便不住跟在身后向我道歉。
我确实不在乎那几分零钱，那白瓷也着实很粗糙。
无奈卫辙在身后做低附小，令人身心愉悦。
我无声翘起嘴角，没答复他。
当晚卫辙不见人影，次日他却买来了一模一样的白瓷盏。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