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梢头梅剪枝》 第2章 02 在线阅读
6
薛云峥皮笑肉不笑，指尖从箭筒又摸出一支箭。
他对准的是方才抢到绣球的人。
我迅速摘下头上的珠钗，借着巧力将它弹出去。
珠钗准确无误命中箭头，双双插入墙中。
“你护得了他一时护不了一世。
薛云峥阴沉的眸子一瞬不瞬盯住我。
“好玩吗？沈知意。”
我弯了弯唇角，笑意盈盈。
“薛云峥，你为什么要生气呢？”
分明是他对我避之不及，这不正好随他的意。
“难不成是装深情，演得自己都信了？”
薛云峥听得出我在嘲讽他，眉间淬着寒霜。
目光依旧停留在我身上。
良久，他才恍然舒展眉头，“倘若你执意与他成亲，那夜的场面便会重演。”
薛云峥飞身到我面前，将我紧紧抱在怀中，柔声道：
“可若是知意心悦于我，愿同我继续做夫妻，那便各自相安无事。”
我越过他的肩膀，遥遥望着黑压压的兵马，手上的绳子在腕间绕了几圈。
薛云峥已经杀过我一次。
左右这一世不过同一个结局。
但这次我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死的人只会是他。
“你我之间的纠葛，何必扯上别人。”
“这辈子，下辈子我们都做不了夫妻，今夜定是要分个死活。”
薛云峥扯着嘴角无奈一笑，好似我在他眼里是不懂事的孩童。
“打家劫舍，放火杀人，哪一点都值得你和他们在我手上死千百次。”
“只要你听话，我们之间不用再次走到那个节点上。”
前世的场景每每午夜梦回时，我都能清楚地感受到那股撕心裂肺的疼痛。
可我眼前的刽子手端的是一副仁善的模样，颇有一股普渡众生的态势。
深秋时分，我的声音灌着习习凉风，“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薛云峥，你出身权贵，自然是懒得看如蝼蚁般的百姓活在水深火热中！”
环在我腰上的手有些僵硬，我笑得更为凉薄。
“你可曾亲眼见过那些富商强抢民女，欺善怕恶，圈地为王！”
“你可知山下的百姓寒冬时瓦不遮雨，衣不避寒，甚至连一口热饭都吃不上。”
“城外乱葬岗上层叠的尸体，其中大半都是被冻死的。”
“武侯，你还觉得我在草芥人命吗？”
薛云峥半阖眼皮，眸中暗色翻涌。
他下意识启唇，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看在眼里，只觉得万分可笑。
我对他做过最坏的事便是逼迫他与我成亲，可这也是我求了他几个月他才答应下来的。
铁锤他们因着我的缘故更是把他当做自己人。
可惜，薛云峥就是没有心。
他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
“知意，是我太过固执，总以为所有山匪都是穷凶极恶。”
“对不起。”
他说得言辞恳切，满含悔恨，好似真的在同我道歉。
但人命如何能用寥寥数语一笔带过。
腾跃山的死亡曾真切在我眼前发生过。
“薛云峥，若仇恨真的能以对不起为终结。”
“为何你还要上京复仇？何不一笑泯恩仇？”
他看着我的眼睛，郑重其事道：
“知意，我知道我说再多也不能弥补前世犯下的过错。”
“可今生那些事情都还没有发生，我们还有回寰的余地。”
他抿着唇将我桎梏在怀中，力道大得像是要将我溶进他的骨血
“我母亲从前便是被山匪…所杀，尸骨无存。”
“所以第一眼见你，我便自觉带着偏执的恨意。”
“我会用尽余生来弥补你和他们，知意，我们继续做夫妻吧。”
“我求你，我爱你。”
我愤愤咬上他的脖颈，血腥味充斥着鼻腔。
殷红的血液顺着我的唇角划过下颚，在漆黑的夜里带出几分诡异的气息。
此刻的我像是从地狱来寻仇的恶鬼。
“薛云峥，爱我，那你就该为我去死。”
7
台下的铁锤突然上前一步，试探性开口：
“大王，我想他们也不全是坏的。”
他指着薛云峥手下的一个军官。
“这位就是我经常和大王念叨的，在那次官府洗劫中救下我的人。”
我抬眸看去，那人显然也认出了铁锤。
兵马所及之处皆埋着鱼雷，只要我拉动手里的绳子，眨眼间他们便会化为一捧尘土。
铁锤脸上带着些许的哀求，但更多的是对我的信任和忠诚。
“那便把他们安置在门口处，不得前进半步。”
薛云峥是武侯，铁骨铮铮却被人陷害至此。
若不是我与他结仇，他的功绩确实也令我敬佩。
薛云峥抱着我的手臂松懈了些，我趁机挣脱出来。
他却还能拉着我的手腕，低声哀求。
“知意，我只要在这里休整几天，只要几天我就会离开。”
“绝不会给你添任何的麻烦。”
我漠然甩开他的手，“薛云峥，你只需记住今夜救下你的人。”
“若你有半点不妥，我依旧会亲手杀了你。”
回到房间后，我才卸下力，整晚紧绷的身体得以放松。
这一次是我赢了。
睡得迷迷糊糊间忽然感觉有人站在床边看我。
那目光熟悉又恶心。
我下意识把袖子里藏着的飞镖甩出去，缓缓睁开眼睛。
房中空无一人，连窗户都关的好好的。
我冷眼看着飞镖上的布料，手感极佳，连上面的花纹都栩栩如生。
今夜只薛云峥恍若孔雀开屏一般，我也曾近身见过他的服饰。
可半夜潜入我房中，不为刺杀，只是看着我。
原来是真的，薛云峥爱我。
8
清晨，我平静走出房间。
巡视到门口时，轻轻挑了下眉。
薛云峥正指挥着他的手下将他们休息的地方用栅栏围成一个圈。
仔细看那上面还缠着几圈铃铛。
铁锤走到我身旁，低声道：
“大王，薛公子说他会看管好自己的手下，绝不让他们越过栅栏半步。”
“而且因着有他们在，那些好动的小皮猴子都安静下来看他们操练。”
我的目光落在旁边廊上围观的人群若有所思。
他们脸上全是憧憬和艳羡。
但薛云峥立起的围栏约束的只是他的部下。
他本人在山寨和围栏内来去自如。
我又想起昨夜他来我房间的事，神色淡淡。
午间，薛云峥笑着走进来。话语里罕见地满是讨好的意味。
“知意，你我夫妻本是一体。”
“为夫当是要伺候娘子左右。”
我眼皮都没抬一下，直接无视他。
薛云峥也不气恼，附在我耳边轻声说：
“娘子，你看看我。”
我放下手中的筷子，淡淡道：
“薛公子在此向来百无禁忌，来去自如，哪须得我同意？”
他看出我在生气，低眉顺眼同我道歉。
“知意，我想你了，可你不愿见我，更不肯同我待在一处。”
“我只好出此下策，你不要生我的气。”
我觉得他定是没听清我昨晚说的话。
抑或是听了却不在意。
“薛云峥，我要休弃你。”
他的脸色顿时沉下来，所有的歉意柔情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不过片刻就恢复本性。
他按着我的肩膀，强行与我对视。
“沈知意，你真的爱他吗？”
好像只要我点头，他现在就能去杀了他。
我冷冷看他，直接一巴掌打在他脸上。
“薛云峥，以后我会养很多的男宠，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
“若你愿意与他们平起平坐，跪地讨好我，说不准我也会多看你一眼。”
9
当即薛云峥的脸色就变得十分难看，嘴角的笑意消失殆尽。
他不开心，那我便很是愉悦。
我大概也能猜到他在想什么，左右不过是要杀人。
看是杀我，还是杀我口中的男宠。
这天后，薛云峥便总是避着我。
眼神交汇的一瞬他就会仓皇移开目光。
我把玩着手上的飞镖，轻嗤一声。
五日后，薛云峥启程赶往京城。
他出发这天我起得很晚，遗憾错过他的送别仪式。
铁锤得意跟我说：“大王！薛公子等了你好久！”
“他一直看着你的房间，我盯紧了他，生怕他进去吵到你睡觉。”
我笑了笑，目光赞赏地看着他。
“做得好。”
末了，铁锤又补了一句。
“薛公子当真是爱惨了大王，他走的时候还是一步三回头。”
“不过他这人惹得大王伤心，还是不要的好！”
我轻轻颔首。
前世我才当真是爱惨了他，却换不回他的一记回眸。
最后落得个家破人亡，身首异处的凄惨。
薛云峥若是爱我只会给我添一个折磨他的手段。
一月后，我带着山上所有人下山救济百姓。
说是救济，但也只是帮他们挨过这个寒冬。
想起前世被卷走的银票，我才忽然发觉我的亲人们在离世前还度过了最难熬的冬日。
我这山大王当得是真差劲。
我安排人在城内盘了个铺子，日日做些热饭热菜赠予来的百姓。
冬衣自也是备好了的，有需要即可去领。
后院堆满了柴火以备不时之需。
来来往往的人脸上都是笑脸。
每晚每晚我都能听得铁锤他们闲谈时说到今日有多少个百姓感激他们。
此时他们的脸上也是一样的欢愉。
他们是自发聚到山上的。
但不外乎都是被官府、富商等人压迫，致使最后妻离子散，流离失所。
如今能帮到跟他们一样困苦的人，心中的恨意和愤怒自然也会平息许多。
这世间并不是只有以暴制暴。
千百年来的规矩和生存法则，不会因为几个人的愤怒就被更改。
人心是世上最复杂的东西。
我伸出手接着漫天的大雪。
离我重生已过去三月有余。
这个冬日也不会成为我与他们心中最难熬的一个冬日。
我能让他们吃饱穿暖，也能让他们万事无忧。
这几日来的人闲谈的话题都是围绕京城的武侯。
有人说他英勇无比，一人一剑杀进皇宫，吓得皇帝屁滚尿流。
当下就赦免了他的罪过，还赐给他一块免死金牌。
有人叹武侯只是想为他惨死的族人报仇，当真是赤子之心，重情重义。
有人惊武侯竟让皇帝开国库赈灾，以慰苦寒之地的民不聊生。
话语间一个英雄人物跃然纸上。
可就是这样的人，前世却毫不犹豫屠尽腾跃山上一百五十号人。
他还是该死。
我看着手上厚厚一沓的信封，目露嫌恶。
这是薛云峥快马送来的。
但并不是值得看的东西。
我倒是很惊讶他缜密复仇，手刃仇敌时还能抽空写下这一封封的情信。
有的甚至非常露骨。
想来可能真是爱惨我了。
我捏着塞在里面的一柄玉簪。
上面的切口并不平整，连划痕都没磨去。
薛云峥道这是他亲手雕刻的，想送赠我。
玉簪在灯光下显得很是通透，细看那里面仿若有蝶翩翩起舞。
这玉我曾见过。
薛云峥脖子上戴着的玉佩与它当出自同一块玉。
可前世薛云峥嫌我脏，连碰也是不许的。
现在他却主动给我打了一柄玉簪。
他这般，只会让我更期待杀死他那一刻的到来。
10
薛云峥回来那日，我正躺在屋里晒太阳。
现在才暖和了一些。
他风尘仆仆推门而入，脸上全是思念与深沉的爱意。
我轻轻举起手上的团扇，挡住他看过来的目光。
薛云峥快步走到我跟前，缓缓蹲下身。
他的指尖微微抵在扇柄，将它移开些许，直直望进我眸中。
“知意，我回来了。”
他脸上的神气比之离开时有过之而无不及，走出去大抵是能迷倒很多女子。
我干脆放开手里的团扇，阖着眼，靠在榻上闭目养神。
薛云峥的热情却并未褪去分毫，他附在我耳边喋喋不休。
“知意，我给你寄的信件你可有收到？”
“每一天每一刻我都在想你，你可有想我？”
我起身走到桌旁，慢慢倒下两杯酒。
我自是时时刻刻都想着他。
想着如何杀死他。
薛云峥愣了一下，虽疑惑却也走了过来。
“知意，这是…合卺酒？”
我扯了扯嘴角，眸中升腾起浓浓的嘲弄。
“送你上路的毒酒。”
但此时的薛云峥不会拒绝我。
他痛快饮下那杯酒。
不出一刻，薛云峥便吐血不止，手上身上全是嫣红的血污。
屋中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
我垂眸看着被剩下的那一杯酒。
整个房间只余薛云峥呕血的声音，他甚至也没说出一句怪我的话。
反而还在我拿起酒杯的时候，挣扎着想要制止我。
“若你想我死，我心甘情愿…为你去死。”
“可这种痛你不该承受，知意，好好活着。”
“他们还在等着你。”
我淡淡瞥他一眼，“薛云峥，你还不配让我陪你走这一趟。”
我面无表情将手上的酒再次灌给薛云峥。
那一刻，他的脸上终于同我前世那般满是绝望。
“被自己爱的人杀死的滋味好受吗？”
“薛云峥！你就该被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我极力忍住喉头的哽咽，手上的酒杯摔落在地上。
整个人气得发抖。
11
铁锤摩拳擦掌朝我走来，“大王！杀人这种事我来就好！”
我拾起栏杆上的一片树叶，将它放到眼前。
藕断丝连的脉络映照着光怪陆离。
恍惚间眼前的人仿佛回到了前世。
他是最后一个被薛云峥杀死的人。
临死前，铁锤脸上全然没有畏惧，反而在看到我的眼泪时焦急安慰我。
“大王！铁锤此生能跟随您！也算死而无憾！”
有些伤痛我一人承受足以。
他们于我至亲至爱，这一世我只求能让他们安稳度过余生。
“他欠我的，总是要我亲自来讨，无碍。”
夕阳西下，我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才推门进去。
薛云峥靠在床头闭目养神。
他似乎是知道我会来。
我缓缓走到床前，居高临下看着他苍白的面孔。
多可惜，他没死。
第一杯酒是毒药，第二杯酒便是解药。
“薛云峥，有件事你需得帮我。”
他蹙眉，嘲讽道：
“知意，前一刻你才想杀我，现下又有事相求。”
“求人不该如此…”
我直接打断他的说教和埋怨。
“你可以理解为这就是我求人的方式。”
薛云峥嘴角扯出一抹无奈的笑，望向我的目光半是宠溺半是纵容。
他拉住我的手腕，郑重其事道：
“只要是你说的，我都会做到。”
“你我之间本就是夫妻，我自然甘愿为你付出一切。”
我抽出手，神色淡淡。
“你应当知晓山寨上有一部分人很是仰慕你的英姿，或是向往某日可以驰骋疆场。”
“我希望你可以给他们一个机会。”
薛云峥忽然抬眸紧紧看着我，“那你呢？”
我将掌心按在他心口，轻蔑望进他眸中满溢的情深。
“你可会对你的仇人心动？”
他本就苍白的脸色此刻更是毫无血色，整个人活像命不久矣。
我与他唯一能谈的便是交易。
薛云峥失去了所有的筹码。
因为他爱我，像前世我爱他一样无可救药地爱着我。
赢的人注定是我。
于他而言活着并不比死亡好过。
12
这日后，薛云峥便下山去了。
一走就是五日。
我并不放在心上，左右他也是离不开我的。
薛云峥答应我的事却是办得妥妥帖帖，整个寨子为当兵一事热火朝天。
我得空就摆弄着院里的花花草草。
人只要心情好，养什么都能活。
整个人堂而皇之过上了吃了睡，睡了吃的安逸生活。
没有了薛云峥，连空气都变得清甜了许多。
大抵是我太过无聊，铁锤他们又将我成亲一事拿出来商议。
“大王！这百里的城镇都听闻过您的美名，往寨里递帖子的数也数不过来。”
“是啊大王，您要不考虑考虑再娶个压寨夫人？”
“这是什么话！只要大王想要，多少个都不在话下。”
我轻轻皱眉，佯装发怒。
“你们也是百姓口中的英雄，怎么说起话来跟土匪似的。”
成亲一事，薛云峥在时我反复提及多是为了激他。
虽则我也放下过广纳男宠的狠话，但只一个薛云峥就惹得我后怕。
再来多几个，我更是懒得同他们周旋。
“我最近没有成亲的想法，再说了，你们总催着我成亲…”
“难不成…”，我突然站起身，“是不想要我了吗？”
他们连连否认，却怎么都说不过我，此事只能做罢。
次日，我在浇花时铁锤气喘吁吁跑到我面前，眸中满是震惊。
“大王！薛公子…薛公子说要入赘我们山寨！”
“他连嫁妆都带来了！大王您快去看看！”
我猜到他定会再来，却不曾想他甘愿放下身段入赘。
他身上穿着的竟是那日我们成亲时的喜服。
薛云峥指着铺满院的箱子，眉目含笑。
“知意，我是真心想入赘。”
“这便是我的一部分嫁妆。”
当下炙手可热的武侯，求着我想入赘。
说出去想必是没有人会信的。
我拿出几日前写好的休书，递到他面前。
我总觉得跟他断得不干净会惹来很大的麻烦，现在看来确实如此。
薛云峥的笑意僵在脸上，眸光一点点黯淡下来。
全然不敢伸手来接。
“知意，我不会同意的。”
他猛地抬头看我，眼中再度燃起希冀。
“我们可以重新开始！这一次换我来爱你！”
“只要你看看我…只要你看看我就好了。”
我面无表情扫视他一眼，毫不留情泼下一盆冷水浇灭他所有的希望。
“薛云峥，你凭什么觉得我还会想要你的爱？”
“帐不是这么算的，你我之间不过是我网开一面，哪能算得上重新开始？”
“你欠我的，还不了，也还不清。”
薛云峥被拦在外面，重重叠叠的人墙更是让他寸步难行。
只因他不能也不敢伤害他们。
“知意！沈知意！”
“你总要给我一个盼头！你总要告诉我如何才能原谅我！”
“你若不答应，我便日日来！直到你答应我为止！”
有些话说出口便是平白给他安慰。
我要的就是薛云峥的愧疚和悔恨。
他该在这些情绪里惶惶度日。
他该被绝望的情绪折磨得痛不欲生。
这便是他最后欠我的。
13
不过薛云峥送来的金银珠宝倒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三日后，从军的队伍即将要启程。
我早早起身候在门口，一个接一个地同他们道别。
悉心叮嘱他们要照顾好自己。
“我已经把银钱全数交与你们的父母妻儿手中，不用担心他们日后的生活。”
“你们且安心行军打仗，一定要做出一番功绩来。”
眼前的人群竭力应好，热泪盈眶。
从军或许是一条很艰苦的道路。
但只要心志坚定，我相信他们一定能成为顶天立地的人。
令我没想到的是，来接他们的人居然会是薛云峥。
自他出现在我面前的那一刻起，他脸上的笑容便没有消失过。
看来连日的拒绝对他打击并不大。
今日借着送别他们，薛云峥亲手把礼单交到我手上。
我扫了一眼上面的东西，比从前几日送来的还要多上一倍。
且价值更是翻了几番。
我弯着嘴角轻声同他道谢。
薛云峥矜持地朝我点头。
他热络地同他们打招呼，询问他们可还有任何遗漏。
看着到比我更像他们的大王了。
这也正是我想要的。
薛云峥对他们怕也是会尽心尽力，哪怕是因为我的面子。
人来人往，唯独我和薛云峥还留在原地。
他望向我的目光温柔缱绻，满含爱意。
仿佛我们是深情不渝的爱人。
我率先提起脚步往里走，罕见地薛云峥也没有寻个借口拦住我。
直到我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薛云峥眼前，他才踏出脚步。
我嘴角扬起的弧度更大了。
14
我数着薛云峥送来的金银珠宝，一日比一如多。
可见他的家底当是十分丰厚。
我只当作是他补偿给铁锤他们的歉礼，一一照单全收。
“薛云峥，三日后，我们谈谈。”
“届时，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他离去的脚步一顿，欣喜转身朝我走来。
“此话当真？”
“知意！你终于肯原谅我了？”
我淡淡扫过薛云峥身上的红袍喜服。
每日他来都是穿着这套衣服，莫不是他做了很多套在家中放着。
我被自己的想法吓到，轻轻蹙眉。
若是薛云峥，想来也是可能的。
不过前世他的喜服是我一针一线亲手绣出来的。
而这一世的喜服只是我随手选的，甚至款式都是最普通不过。
他也真是贱，非要等到失去了才懂得珍惜。
“只要你三日后来，便能知道我的答案。”
“不过在此之前，你需得答应我两件事。”
薛云峥很是急切，”你说，我都会答应你的。”
“这第一件事，很简单。”
我轻笑一声，朝他竖起食指。
“只要你滴血为盟，立誓往后余生绝不滥杀无辜，冤枉好人。”
“若有违背，五雷轰顶，尸骨无存。”
薛云峥迎着我眸中的淡漠，咬开指尖在纸上画押。
同时一字不落地重复我上面这一段话。
他没有再说话，我却感受到他无声的催促，微微一笑。
“其二，便是将你如今在监视的人移出千里之外，三日后随你怎么安排。”
“好。”
交易达成，我朝他露出一抹真心实意的笑容。
薛云峥大概昏了头，轻声询问：“知意，我可以抱你一下吗？”
我毫不犹豫回绝。
15
晚上，我召集山寨上的所有人开集会。
我望着他们熟悉的面孔，久久不能言。
直到眼泪无声滑落，我才惊觉起身。
“今日召集大家来此，只因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说。”
我心虚地移开视线，不与他们相对。
“总在山寨待着也不是个事，我想让大家出去闯荡闯荡。”
“盘缠已全数备好，可自行去铁锤那领。”
全场的沉默让我哑然失声。
铁锤叹了口气，开口帮我劝解他们。
“大王这么做也是想我们以后好好生活，成家立业。”
“毕竟总不能只是当百姓嘴里的冬日英雄。”
我感激地朝他一笑，接着他的话往下讲。
“若是有一天，你们想回家了，我也会在这里等着你们。”
“只要我们时时刻刻心念彼此，家是不会散的。”
“但这之前，我希望每个人都能尝试去过自己想要的人生。”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
但只要想，席面可以一次次铺开。
我想护着他们，却也不能把他们圈在一块小小的领地中。
这天地如此辽阔，每个人都应该去看看。
薛云峥送来的银钱很多，足以让每一个人都过上富庶的生活。
这也是他该补偿他们的。
我也在㳘洲置办了一座宅子。
离这里其实很近，但我也没去过，他们也不曾去过。
腾跃山是我们的根却也困住我们了。
分别那日，大家都没有掉眼泪，有的只是对彼此的祝愿和鼓励。
薛云峥来的那天，整个山寨寂静无声，人去楼空。
他依旧穿着那件喜服。
今日他显得比之前的每一次都要更为隆重和严肃。
可偌大的山寨，大抵只剩我留给他的另一件喜服。
还有桌上碎掉的白玉簪子。
破镜不能重圆。
覆水亦不能再收回。
薛云峥，带着对我的愧疚与悔恨遗憾度过余生罢。
死了就更好了。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