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和我,都往前走》 第2章 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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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护车里,裹尸袋的拉链缓缓升起,最后将婆婆染血的脸庞吞没。
我瘫坐在地,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返程路上,车子在拥堵的车流中寸步难行。
我抓住司机的肩膀:“为什么不鸣笛?再拖下去……”
天气闷热,如果不及时赶到殡仪馆入冰棺,两位老人的尸体怕是要发臭。
“妹子,对不住了!“司机苦笑着摇头,“今天沈总为了给新欢办庆功宴,把整个市区的交通都包了。”
“刚才有辆拉伤员的救护车响了警笛,坏了他给媒体敬酒的兴致。现在他出五倍价钱,让所有司机今晚都熄火。”
“反正人都没了,急也没用。还听说他老婆在火场里扒了一夜,你说何苦呢?我算厚道的,只拉尸体不接活人,等拿了钱分你三百,就当买束花送送老人吧。”
我浑身发冷,手机屏幕适时弹出推送:沈妄言搂着清欢在庆功宴上碰杯,背景是巨大的消防车喷出水雾的海报。
江清欢眼波流转,耳边还别着一朵阿拉斯加玫瑰——那是她“艺术创作”时的道具。
救护车缓缓驶入酒店地下停车场。
我凝视着裹尸袋上凝结的血渍,伸手摘下沾着灰烬的珍珠耳钉。
当司机忙着计算停车费时,我攥着染血的衣角,朝灯火辉煌的宴会厅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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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张总,他不仅是我艺术道路的伯乐,更是一座温暖的港湾,让我疲惫的灵魂终于有了栖息之所……”
庆功宴上,清欢将手机投屏到大屏幕,一张张暧昧照片次第闪过。
有她蜷在沈妄言怀里作画的侧影,有两人共浴时蒸腾的雾气,甚至还有半褪的丝绸睡衣。
这些都是江清欢所谓的艺术照片,可以为人们带来美的感受。
“这……这能播吗?”年轻记者红着脸别过头。
“沈总吩咐了,如实报道。”主编推了推眼镜,“听说他原配还在火场救人,这会儿怕是连热搜都上不去。”
我攥着宴会厅门把手,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透过门缝,沈妄言正端着香槟杯,任由清欢用沾着酒液的玫瑰花瓣划过他的唇。
“张总,有没有考虑给江大艺术家一个名分?”醉醺醺的记者起哄。
沈妄言的目光落在屏幕上相拥的合影,眼底泛起柔光:“遇到清欢,我才知道什么是灵魂共鸣。她是淤泥里绽放的白荷,是绚烂的彩虹,是上天给我的礼物。”
这话像根钢针扎进心脏。
七年前,他也曾捧着我的设计图,红着眼眶说:“你是我见过最有灵气的设计师,让我贫瘠的灵魂照进了光。”
那时他创业失败,是我变卖首饰支持他;公婆生病,是我衣不解带地照顾。
可现在,我的十年付出,抵不过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的巧言令色。
我深吸一口气,猛地推开雕花大门。
高跟鞋叩击地面的声响惊动全场,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我沾满灰烬的裙摆上。
“沈总既然心意已决,”我举起手机,屏幕上是救护车里裹尸袋的照片,“不如先给两位死者一个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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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妄言脸色骤变,慌乱中打翻了香槟杯:“苏念念!别在这发疯,今天是清欢的庆功宴!看看你这披头散发的样子,像个疯婆子!”
他下意识搂住清欢的腰,将她往身后带,做出保护的姿态来。
清欢娇笑着往他怀里钻:“姐姐莫不是看直播急红眼了?听说你在火场扒了一夜,不如给我们讲讲,搬水泥的手感怎么样?”
宴会厅爆发出刺耳的哄笑,闪光灯此起彼伏。
我踏着满地碎玻璃般的目光向前,裙摆扫过香槟渍:“各位媒体朋友,今天我带来一则比艺术展更震撼的新闻——”
“够了!”沈妄言冲过来要捂我的嘴,我反手扯开他的领带。他的目光落在我掌心的血痂上,先是僵住,随即嫌恶地甩开:“又来这出苦肉计?别总是想着博同情,你真让我恶心!“”
“你的同情,留给床上的人吧。”
我甩开他的手,袖口滑落露出小臂狰狞的烫伤,“这是从你妈身上扒开燃烧的木板时留下的。”
全场寂静。
清欢下意识后退半步,雪白裙摆扫过地面的玫瑰花瓣。
我逼近她,沾满灰烬和鲜血的指尖擦过她精心保养的脸颊:“这是你黑心工程的残渣,和28位老人的血,够不够资格出现在你的艺术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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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欢的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打滑,妆发精致的脸泛起青白:“胡说!不过是你嫉妒我抢走妄言哥哥,就编造这些鬼话!”
“不就是妄言哥哥将消防工程交给我了的表哥,没有用你的设计,让你怀恨在心了吧,真是个疯子!”
她突然尖叫着指向媒体席,“快拍!这个疯女人在污蔑我!”
我冷笑一声,将U盘插入投影仪。
当屏幕上出现坍塌的居民楼时,宴会厅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画面里,消防员从焦黑的废墟中抬出一具具盖着白布的遗体,旁边散落着老人用的拐杖和老花镜。
“江清欢,或者你更希望我叫你江总?”我放大监控画面,“你故意接近沈妄言,调查他的喜好,用着男人一贯会同情的悲惨身世和不屈不挠的小白花人设,让他对你产生爱怜。你打着你表哥的旗号开了一家消防公司,自己却是实际控股人。”
“全程用劣质材料替换防火板,连消防通道都塞满了自己的艺术雕塑。”指尖划过屏幕上摇摇欲坠的逃生梯,“这些用石膏粉糊的铁架,踹一脚就会塌,你知道我看见本该是防火的安全通道的火势是最大的时候,有多心痛吗?”
镜头突然切换到私人会所。
画面里江清欢叼着烟,跨坐在男人腿上笑得张扬:“沈妄言那老东西,被我几句'童年孤苦'就哄得团团转。给他看两张假的孤儿院照片,他就恨不得把心掏出来。”
她捏着红酒杯晃了晃,“什么商界精英,不过是个色中饿鬼。”
“还是江总有手段,出了名的富豪都是您的裙下臣。”旁边还有赤裸着上身的男人殷勤地给江清欢捶腿。
“谁说不是呢,那个老男人还自诩为文艺青年,一把年纪了还要追求什么艺术,我只好胡乱说个鲜花彩虹的想法,他都追捧为无上的艺术,马上像只哈巴狗一样巴巴地去实现。贱得好笑!哈哈哈哈……”
看着江清欢笑的这副淫荡张狂的样子,全无平日里清纯的模样,沈妄言怔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沈妄言的酒杯“当啷”摔在地上,酒液在他锃亮的皮鞋上蜿蜒成血痕。
这时手机突然响起,他慌乱中按了外放。
“沈妄言!”陈叔的怒吼震得喇叭嗡嗡作响,“你眼瞎了吗?我活了一辈子,居然老了被鹰啄了眼!你为了一个酒吧里的女人,连亲生父母也不顾了!你但凡多个心眼都能查到这种女人专骗你这种成功男人!现在28条人命!你自己解决吧!我年纪大了,别指望我帮你!”
话音未落,宴会厅大门被撞开。
媒体记者见事情闹大了,一哄而散。
警察举着逮捕令冲进来,直冲着事故直接责任人江清欢。
清欢的尖叫声刺破空气:“妄言哥哥救我!你说过会一辈子保护我的!”
沈妄言却像被抽走魂魄般,踉跄着抓住我的胳膊。
他眼底血丝密布,声音沙哑得不像人声:“真的是我爸妈?……他们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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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妄言的手指悬在裹尸袋拉链上方,抖得如同秋风中的枯叶。
“不可能……爸妈身体硬朗得很,上周还说要给我腌咸菜……”他声音突然哽咽,“爸总说等我退休,要带我回乡下种地;妈每天念叨着,等抱上孙子就去跳广场舞……”
他瘫坐在台阶上,指甲深深抠进担架边缘:“我明明想给他们最好的生活,却亲手把消防车调去作秀,让人封了所有求助消息……”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的血滴在白布上,“最后视频里妈说想再见我一面,我却嫌她耽误直播……”
我攥住他颤抖的手腕,猛地拉开拉链。
当烧焦的白发映入眼帘,沈妄言发出野兽般的哀嚎,整个人栽进裹尸袋,却在触到冰冷的遗体时瞬间僵住。
“他们要的从来不是别墅豪车,”我扯下无名指上的婚戒,狠狠砸在他脚边,“爸生病时你说忙,是我背着他爬了二十层楼梯;妈想吃家乡菜,是我连夜坐火车去取。可你呢?为了所谓的‘艺术红颜’,连亲爹妈的救命电话都当成骚扰!”
沈妄言突然抓住我的脚踝,额头重重磕在水泥地上:“念念!我错了!求你别离开我!我现在才知道,那些钱和虚名,都比不上你们……”他抬头时满脸血痕,“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我甩开他的手,将离婚协议拍在他脸上:“去问问太平间里的二老,他们能不能原谅你亲手封死的生路。”
转身离开时,听见身后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却再没回头。
二位老人葬礼那天,直到我在墓碑前摆好公婆最爱的桂花糕。
我才发现沈妄言居然没有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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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得满城风雨的头条新闻,终究还是被这次的惨剧所代替。
整座城市的电子屏同时亮起刺目标题,消防车喷出水雾制造的人工彩虹与百万鲜花交相辉映,废墟中焦黑的残檐断壁与雪白的裹尸袋。
彩色画面与焦黑废墟的黑白影像剧烈碰撞,刺得人眼眶生疼。
葬礼次日,我意外接到了陌生电话,攥着手机冲进审讯室。
玻璃映出慕江宇的倒影——曾经笔挺的西装皱成抹布,指甲缝里还沾着暗红痕迹。
“念念!你来了!”他猛地扑向单向玻璃,手铐在铁栏上撞出闷响。
“昨晚我故意激怒狱警,混进收押监区!”他脖颈青筋暴起,“我说能让江清欢全部如实招供,他们就让我们见面了!我趁江清欢准备离开时,我用皮带缠住她的脖子……我力气很大!就那么一瞬间的事儿,在狱警进来之前她就死了!”
“所以你是叫我来听杀人犯忏悔?”我后退半步,避开他喷溅的唾沫。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喉结滚动着发出呜咽:“我杀了她!为爸妈报了仇!为我们破碎的家!”
他突然诡异地笑起来,“你知道吗?她挣扎时的样子,比以往的任何行为艺术都震撼!”
看着已经疯了的他说出了真相,我平静地问道:“这些事情与我无关,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还叫我来干什么?”
沈妄言的脸上露出受伤的神情。
“念念,我知道我对不住你,但是这是为了爸妈报仇啊,也是为了给你出气!”
“我知道自己活不成了,所以在死之前想为你做最后一件事,就是送这个毒妇下地狱!我想让你知道我最爱的一直都是你!”
“念念,咱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了,你能不能原谅我,让我死也死得安心?”
“呵~”我冷笑一声,掏出手机调出相册,一张张划过:老人家青紫的唇,沾着血的白发,漆黑坍塌的钢筋如獠牙刺破天空。
慕江宇突然发出野兽般的嚎叫,额头重重撞向桌面。
“求你……别看了……”他的声音混着血沫,“我愿意用命赎罪!念念,说你原谅我……”
“这些无辜的老人,”我将手机怼到他面前,屏幕冷光映出他扭曲的脸,“你的一条贱命,赎得清吗?”
“为了他们,我永生永世都不可能原谅你!你就带着这些罪孽下去给他们当面赔罪吧!”
铁门关闭的瞬间,他的哭喊被彻底隔绝。
走廊尽头,阳光正刺破云层,却照不进这间阴暗的审讯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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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来到公婆的墓前,发现墓碑上的沈妄言三个字被抹去了。
碑角还刻着一行小字:爱女念念敬立。
我知道,这是沈妄言在狱中托人悄悄改的,他终究自觉不配做沈家的儿子。
我从包里掏出一份泛黄的消防验收报告。
灾后重建小组翻遍全市资料,终于找到了当年我设计的社区消防改造图纸。
对比如今惨不忍睹的现场,专家组红着眼眶把这份报告装裱起来,送回了我手中。
摸着图纸上自己年轻时苍劲的笔迹,我突然笑出了声,又哭着将额头抵在冰凉的石碑上。
如果当初坚持监督施工,如果沈妄言没有被色欲熏心,那28条鲜活的生命,此刻应该正围坐在摇椅上晒太阳、逗孙子。
我点燃图纸和验收报告,看着火苗贪婪地吞噬纸张:“爸,妈,这回换女儿的消防设计永远陪着你们,往后的路,再不会有火海拦路。”
沈妄言被执行死刑那天,我重新捡起尘封十年的设计图板。
当设计院递来橄榄枝时,我只提了一个条件:所有经手的项目,从图纸到竣工必须全程跟进,每个消防栓的位置、每扇防火门的材质,都要亲自把关。
十五年过去,由我设计的养老院、社区中心成了城市的“防火标杆”。
每当火灾演练的警报响起,老人们总能循着我设计的荧光逃生线,安全撤离到广场上。
某个深秋的清晨,城市遭遇罕见的特大火灾。
当新闻镜头扫过我设计的幸福社区,只见橙红色的火舌在坚固的防火墙外肆虐,楼内老人们却正悠闲地喝着茶,通过防火窗好奇地张望。
在随后的表彰大会上,一群白发苍苍的老人颤巍巍地向我走来。
他们布满皱纹的手紧紧握住我,浑浊的眼睛里闪着光:“小苏啊,多亏了你,我们这条老命才保住了。”
泪水突然模糊了视线。
恍惚间,我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噩梦般的日子——消防通道不再堵塞,防火门坚不可摧,公公举着应急灯,婆婆牵着邻居的手,一群老人正有条不紊地撤离。
“闺女,别怕,”公公的声音还是那么沉稳,“你设计的逃生路线,比自家客厅还熟哩!”
阳光穿透浓烟洒下来,照在他们安然无恙的笑脸上,仿佛那场大火,从来不曾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