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活着,却死在我等你的第三年》 第2章 在线阅读
05
顾谨言恍惚回到了六年前。
那天海城的雨下得很大。
他浑身是血,像一条濒死的野狗,蜷缩在街口的小巷里。
或许出于对生的渴望,当一个披着塑料袋的身影在他面前经过的时候,他下意识抓住了那人的裤脚。
那人身影猛地一僵,随即爆发出惊恐的尖叫。
那一刻,剧痛中的他脑子里竟然荒谬地闪过一个念头:
这嗓子不去唱女高音可惜了。
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
“别怕,我不是坏人……救……救我……”
一直到后来的后来,我躺在他的怀里,笑得像只小狐狸一样告诉他:
“我本来害怕惹麻烦,不想救你的……可当我看到你的脸,没办法,你实在太帅了!”
他那时偷笑,想说其实我不说他也知道。
毕竟他那时清楚地看到,我恐惧的眸子在看清他脸的那一瞬间,倏地睁大了。
后来,我用仅剩的几十块生活费,跑去买了最便宜的伤药。
他伤好后,却发现自己失去了记忆,脑子里一片空白。
我叉着腰,努力装出凶巴巴的样子,指着空了的钱包:
“你这些日子吃我的用我的,现在伤也好了,该卖身还债了吧?”
可当他真的认真点头说“好”的时候,我却满脸通红,像只害羞的兔子,转身就跑开了。
再后来,一切好像水到渠成,我们在一起了。
无数个下雨的夜晚,我躺在他身边,声音带着满足的叹息:
“阿言,一定是老天爷可怜我太孤单,所以才把你送到我身边。”
他那时也这么觉得。
可命运何其讽刺。三年后,又是一个大雨倾盆的日子,老天爷把他从我身边夺走。
他忘记了在烟花下与我亲吻,忘记了答应我要将母亲的镯子赎回。
忘记了长长的石阶,他一步一叩首,然后把玉坠亲手戴在我的脖子上,声音满怀爱意与虔诚:
“以后再也没有人能欺负你,我也不行……”
他娶了我,自以为是地为我好,给了我“顾太太”的身份。
转头却冷落了我整整三年,对我的情绪视而不见。
甚至还在几个小时前为了另外一个女人,打了我九十九棍。
可曾经,他分明在用命护着我。
那个暴雨夜,他把我死死护在身下,任由棍棒砸在自己背上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宁宁不能有事。
可之后呢?他都做了什么?
泪水从顾谨言的眼中滑落,一声痛苦到极致的呜咽从他的喉咙深处挤出。
“啊——!”
他高大的身躯晃了晃,轰然跪倒在冰冷的地板上。
他攥紧了破碎的玉坠,终于叫出了那个遗忘三年的名字:
“宁宁!”
06
我在飞机上猛地惊醒。
窗外的天还是黑的。
胸口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冷汗像冰水一样浸透了后背的衣衫。
旁边座位传来一个温和、带着关切的男声:
“小姐?您怎么了?需要帮助吗?”
我想说“是”,可剧痛扼住了喉咙,我只能发出破碎的抽气声。
“别慌,我是医生。”
男人的声音沉稳有力,他迅速观察我的状态,脸色变得凝重。
下一刻,他果断拉上了商务舱的隔帘,隔绝了旁人的视线,同时按响了头顶的呼叫铃。
“15排A座的女士需要紧急医疗援助!请快速准备氧气和急救包!”
我的视线开始模糊,眼前像蒙上了一层水雾。
我隐约能感受到男人的靠近,带着一种专业的冷静。
他纤长的手指解开了我领口的两颗扣子,试图让我呼吸更顺畅些。
可下一刻,在看清我身上狰狞的伤痕时,他手上的动作顿了顿。
那双温和的眼睛里,瞬间闪过一丝震惊,随即被一种浓烈的怜惜所取代。
我竟然又莫名地想起了顾谨言。
三年前那个雷雨夜,他像一座不可撼动的山,死死挡在我身前。
混混的棍棒全落在他身上,血染红了他的白衬衫。
那时,他的世界里只有我,我就是他的全世界。
可后来,他的世界被塞进了顾家太子爷的身份,塞进了堆砌成山的财富,塞进了翻云覆雨的权力。
那个光怪陆离、冰冷坚硬的新世界里,再也没有了我的位置。
那个曾用生命护着我的男人,也成了亲手将棍棒砸向我、伤我最深最重的人。
巨大的悲恸和窒息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胸口的剧痛。
我眼前一黑,再次昏死过去。
等再睁眼时,我躺在陌生的床上,身体和意识依旧沉重。
“你醒了?”温和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我转动僵硬的脖颈,看到了飞机上那个男人。
他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见我醒来,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
“我是医生,还有哪儿不舒服吗?要不要喝点水?”
不舒服?医生?
难道我在医院?
我猛地想要坐起来:“不!我不能待在这儿!”
顾家权势滔天,一旦查到我在医院的入住信息,一定会找到我的。
动作牵扯到胸口的伤,痛得我倒抽一口冷气,眼前阵阵发黑。
男人似乎早有预料,迅速而轻柔地按住了我的肩膀。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能安定人心的力量。
“别动,你伤得很重,需要静养。”
“你放心,这是我的私人庄园,位置很隐蔽,不会有人找到这里。”
他看着我惊惶未定的眼睛,眼神坦然而真诚。
“对了,还没有自我介绍,我是沈砚洲。”
07
沈砚洲本人如同他的名字,坚韧、温柔。
从聊天中我得知,他是京城最顶尖的外科医生,也是这庞大庄园低调的继承人。
他从不追问我的过去,只专注我身体的康复数据,提供最专业的药物和复健指导。
更多时候,他沉默地坐在阳光房的藤椅上,翻阅厚重的医学期刊。
偶尔抬眼,目光平静地掠过在花园里缓慢行走的我。
庄园像个巨大的、宁静的茧,隔绝了外界所有风雨,也隔绝了那些血淋淋的过往。
噩梦渐渐减少,顾谨言出现在我梦里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我开始能坐在窗边安静地看一会儿书,或者只是对着花园里盛放的玫瑰发呆。
一晃半年时间过去。
我的身体在沈砚洲的照料下,已经恢复地完全。
可即使沈砚洲医术再厉害,后背的伤口结痂脱落,依旧在皮肤上留下了纵横交错的疤痕。
那是我的过去,是我不提也实实在在感受过的经历。
某天傍晚,我坐在露台的摇椅上,看着远处的天际线。
沈砚洲端着一杯热牛奶走过来,放在我手边的桌上。
“好多了?”他问,声音温和。
我“嗯”了一声,目光依旧看着远方,“谢谢你,砚洲。”
他微微一笑,在我旁边的藤椅坐下,没有接话,只是安静地陪着。
沉默在夕阳的暖黄色里流淌。
许久,我再次开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我想离开。”
他侧头看我,眼神里没有惊讶,只有询问。
我补充道:“我想隐姓埋名,去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
空气顿时安静,我听完了风声,听完远处钟楼上的钟声。
然后我才听到沈砚洲的声音响起。
“好,我会帮你。”
几天后,他递给我一个牛皮纸文件袋,里面是属于“江辞”的身份证明,和一张银行卡。
他解释得轻描淡写:“一点启动资金,算你花店的投资款。以后赚钱了,记得连本带利还我。”
我看着他澄澈的双眸,喉咙有些发紧,最终只是郑重地点了点头:
“当然,你算股东。”
08
一年后,某个偏远的南方小城。
古香古色的巷子里开着一家名为“忘忧”的花店。
作为花店的老板,我偶尔会坐在窗边静看云卷云舒。
但更多的时候要整理店里的花朵,为客人包扎花束。
日子像溪水一样平静流淌。
偶尔,一辆低调的黑色轿车会停在老街对面的树荫下。
驾驶座上的沈砚洲会摇下车窗,邀请我去河边兜兜风。
有时会下车,推开那扇挂着风铃的玻璃门。
他总会带一些东西过来。
有时是几株珍稀的进口花苗,有时是几本精装的花卉图谱。
他也总是有恰到好处的理由,什么“朋友温室里淘汰的”,“图书馆处理旧书”。
沈砚洲很好,像冬日里和煦的阳光,温暖却不灼人。
可我对他,只有感激。
我感激他救命的恩情,感激他给予的这份平静与尊重。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我的心早已裹上了厚厚的冰甲,无法再轻易为谁融化。
我也曾正面拒绝过他,可他听后也只是温柔地笑笑。
“做朋友也很好啊,阿辞,你不会连朋友都不愿意让我做吧?”
我也看着他,许久后同样笑出了声。
这件事,也就算过去。
后来的某天午后,天空下着小雨。
我刚送走一位订了花束的老顾客,正弯腰整理着脚下的盆栽。
风铃清脆地响了一声。
我没抬头,只是习惯性地招呼:“欢迎光临,请问需要点什么花?”
没有回应,只有一种强烈的被注视感让我觉得疑惑。
我直起身,抬眸。
是顾谨言。
他站在门口,昂贵的西装皱巴巴地贴在身上,雨水顺着他凌乱的黑发不断滴落。
他眼眶通红,眼底翻涌着失而复得的欣喜。
那一刻,我好像什么都想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但如果非要说一句话,我会说:好巧啊,又是雨天。
顾谨言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声音嘶哑:
“宁宁,我终于,终于找到你了……”
他欣喜地往前靠近了我一步,却又在看到我下意识后退的时候,怔愣在原地。
“宁宁……”
他的声音里有疑惑,也有莫大的痛处。
我移开视线,看着玻璃上淅沥沥的雨珠。
“都想起来了?”我问他。
他“嗯”了声,才像是打开话匣子一样继续道:
“我,我找了你好久,像疯了一样,用尽了所有办法。”
“每一次我以为找到线索的时候,最后都会落空……”
09
在顾谨言断断续续的阐述中,我了解到,乔佳佳从前陷害我的事情都被他调查清楚。
顾氏集团终止了和她的合作,她以前在圈子里仗着顾谨言得罪了不少人,
这下墙倒众人推,不少黑料被爆出来。
她的演艺生涯彻底毁了,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顾谨言还觉得不够。
他觉得伤害我最多的人是自己。
他亲手打了自己九十九棍,棍子打折了四根,胳膊差点落下残废。
他在我面前佝偻着腰,像是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宁宁,如果可以,我恨不得……恨不得杀了当时的自己……”
他捂住脸,滚烫的泪水从指缝流出。
我静静地站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甚至在他红着眼的时候,递给了他一张纸巾。
我说:“顾谨言,都过去了。”
“没有温以宁了,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江辞,辞旧的辞。”
我是真的不怪他,也不爱他了。
相识的那三年,他带给了我陪伴和快乐,他真心实意地爱着我,我也刻骨铭心地爱过他。
婚后的三年虽然痛苦,但就像那九十九棍一样,
我不欠他,他也不欠我了。
顾谨言的身体猛地一震,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我。
待看清我眼中的平静,他眼中最后一丝希冀的光彻底熄灭。
我不再看他,转过身拿起工作台上的一把花剪,开始专注地修剪一枝花上多余的枝叶。
顾谨言在我身后站了很久很久。
风铃声再次响起的时候,我回头去看,
前台的桌子上,摆放着被修补好的,妈妈的手镯。
我的眼睛,还是湿润了。
几乎是顾谨言来的第二天,沈砚洲也来了。
他什么也没问我,只是沉默地帮我包扎着花束。
临走的时候,他问我:
“明年还能拿到花店的分成吗?”
我笑着向他点了头。
……
顾谨言并没有离开这座小城。
他像个沉默而固执的影子,跟在我生活的边缘。
他从不打扰我,只是偶尔会在清晨放在花店门口一支名贵的花。
有时我会拿来放在角落的花瓶里当装饰,更多的时候会送给常来买花的老奶奶。
日子就这么照常过着。
这天傍晚,我送走了店里的最后一位客人。
不远处的梧桐树下,顾谨言依旧安安静静地站着,藏在身后的手,拿着一支栀子花。
寓意,等待一生的爱。
街对面,一辆熟悉的黑色轿车安静地停着。
驾驶座的车窗摇下,露出沈砚洲温润如玉的脸。
而这些都与我无关。
我将一支向日葵插在玻璃窗前,静静地享受着夏日的最后一缕阳光。
我不需要王子。
我自己就是光。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