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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1-01-20 00:24:35

世界尽头等到你 已完结

世界尽头等到你

来源:七悦作者:青林之初分类:言情主角:乔萝,秋白

这是青林之初所写的一部现代言情类的小说,小说名叫做《世界尽头等到你》,故事主角是乔萝秋白。发生在乔萝秋白身上的故事充满传奇,人物形象也很生动,下面是《世界尽头等到你》内容介绍:八岁的乔萝因母亲的再婚而进入新家庭,但因与继父的女儿乔欢不合,间接导致乔欢受伤,母亲只好将她送去江南小镇青阖与外婆生活。在那段孤单的岁月里,乔萝遇见了古镇少年秋白,然而来之不易的年少缘份,却在秋白不告而别嘎然而止。在等待秋白的岁月里,少年江宸来到了乔萝身边,他陪她一起长大,一起走过青春无双,却终究抵不过年少岁月的细碎流光……...展开

精彩章节试读:

灯色下少年的面容碎冰融化、眉目湛光,到了此刻,乔萝才第一次看到了这个少年飞扬夺目的笑容。

(1)

到了周六晚和秋白约定打电话的时间,乔萝不免要说起这一周被捉弄和反捉弄的事。她描述着生平第一次成功的恶作剧,叽叽喳喳兴高采烈,可是说了半天都听不到秋白的回应。

乔萝意识到不对,停下来,问他:“秋白,你在听吗?”

“在听。”他的声音依旧清和温柔,没有什么异样,“其实江宸心地并不坏,或许他也是一个人待习惯了,才不太会和人交流,你和他好好相处,在那边多个朋友也好。”

乔萝不以为然:“江公子怎么可能是一个人待习惯了,他的朋友那么多。他也不是不会和人交流,而是居高临下惯了。我和他不是一类人,做不成朋友。”

“谁和谁是一类人呢?这话既老成又偏激,不是你该说的。”秋白耐心地劝,“小乔,为什么不给别人与你成为朋友的机会?”

乔萝说:“我已经有你了啊。”这话说的理所当然,似乎有了他就有了一切。

秋白笑了笑:“人难道只能有一个朋友吗?小乔,别任性。”

“我不是任性……”乔萝还想辩解,却听话筒那边传来祥伯惊奇的声音:“秋白,那男人在敲你家的门?是你认识的?”

乔萝感觉到秋白突如其来异样地沉默,而后他低喃了声:“爸?”

难道是梅非奇?都夜里八九点了他到青阖镇找孟家母子干什么?乔萝正要问,秋白已急匆匆地说:“小乔,我这边有事,先挂了。”

“喂,你等等——”嘟一声,电话已断。

乔萝不甘心地再拨回去,可是一直没通,似乎连祥伯也没时间接电话。她咬咬牙,继续拨。一次两次……十次,都没人接。

电话亭外有人一直在排队等,只见她拨号不见她说话,不耐烦地敲了敲玻璃。乔萝悻悻放回电话,出了电话亭,气馁地想:算了,也许他们现在都忙,明天再打电话问问吧。

乔萝这一夜又没睡好,第二天一早就爬起来去Q大电话亭里打电话。好在这次电话终于通了,是祥伯接的。

乔萝连寒暄也没有,直截了当地问:“祥伯,秋白呢?我有话和他说。”

祥伯声音懒散且迷糊,像是刚睡醒,反应了一会才说:“秋白啊……秋白和孟老师昨天跟他爸回去了。”

“回去了?”

“对,回S城了。”说到这里,祥伯的精神有所恢复,八卦之心也开始苏醒,“小乔你知道吗,原来孟老师不是寡妇。前两天她被青阖中学给辞退了,整天在家里哭哭啼啼的,我看着也是于心不忍。可谁能想到她是S城梅家的少奶奶呢?有这个身份还来青阖镇受苦,真让人想不明白。好在梅先生来把她接回去了。梅先生……梅非奇,就是那个S城传奇的梅家,有钱有势又有权的梅家,你听过吧?”

“听过听过,”乔萝敷衍他,问,“祥伯,为什么孟姨被学校辞退了?”

祥伯慢悠悠说:“好像是因为她的病吧,学校领导怕影响学生。”

好个借口!乔萝心寒地想:这就是人走茶凉的现实,外公刚去世,她和外婆刚搬走,学校那边就翻脸不认人了。难怪昨晚通电话时秋白有些心不在焉的,原来是有心事,可是自己竟一点端倪也没发觉。

乔萝又懊恼又着急,忙问:“秋白有留下什么给你吗?比如说他家的电话?”

祥伯压着嗓子发笑:“小丫头这话说的,秋白怎么会把家里电话给我呢?那也是梅先生的电话啊,我倒也很想知道。”

“那他就这样走了吗?”

“就这样走了,”祥伯笑说,“他们什么都没带,就带走了那把古琴。虽然孟老师临走托我照顾她的房子,可是她是梅家的少奶奶啊,怎么还会回青阖镇呢?”

“这样……”乔萝失魂落魄地挂断电话。

难道说秋白回S城后,自己就再也联系不到他了吗?他至少该给自己留个电话啊。

如今可好,他没有她这里新家的电话,她没有他那里旧宅的电话。看来只有等她回南方后去他家才能找到他了。可是那至少要在中考之后,林蓝和外婆才会允许她回青阖镇。

乔萝失落地走回家中,吃了早饭,在外婆的提醒下去医院换额上的纱布,正好与乔欢同行。这两天是周末,上午江宸的汤都由乔欢送,对于这个并不讨喜的任务,乔萝乐得转交。

貌合神离的大小乔下了楼,出小区门时,心事重重的乔萝没看到侧面小街里拐出的汽车,眼见那汽车就要撞过来,乔欢一把将她拉到边上。

鸣笛尖锐刺耳,银色的汽车在身边呼啸而过。

乔萝惊了惊,醒悟过来,忙对乔欢说:“谢谢。”

乔欢看着她笑:“外婆说得没错,你走路的确不专心。”

“对不起,”乔萝脸微微一红,承认错误,“我以后会注意。”

乔欢说:“注意就好。”

经此插曲,大小乔的关系多少融洽了些。路上也开始聊这些年的过往,乔萝回北京以来,这还是乔欢第一次和她这么亲近。到了医院门口,她们客客气气地分了手,一个去往门诊部,一个去往住院部。

乔萝额上的伤差不多开始愈合结疤了,冯阿姨这次没有再缠厚重的纱布,只用一小片透气网纱贴在伤处,说:“下周你就不用天天过来了,等它结疤纱布就自然脱落了。对了,小宸昨天还打电话问我你的伤怎么样了,怎么,你最近没见他吗?”

她前天还给他送汤来着,怎么没见到?

冯阿姨又说:“你有时间去看看他吧。之前江校长生病,我在他家待过一段时间,知道那孩子是什么样的人。小宸面冷心热,嘴硬心软,待人再善良热心不过。他说话有时是有点冲,你别介意,多处处就知道他是什么样子的人了。”

乔萝点头:“我知道了,阿姨。”

她是该再去看下江宸,就算是为了他介绍冯阿姨给自己治伤,她也该和他道个谢。

乔萝到了住院楼,驻足病房外,看到房门半敞,房间里江宸边喝着汤,边听乔欢讲解这些天落下的课程。窗外春日灿烂,照着少女明媚的眉眼以及少年鲜见的平和面容,画面和睦且温馨。

昔日青阖镇的春阳下,她与秋白在窗前弹琴,是否也是这样的美好?

乔萝在病房外看了他们一会,微微一笑,悄步离开。

周一乔萝去Q大附中初中部报到,这些年转学来转学去,其间手续的折腾麻烦她已经习以为常。上课前乔萝跟着老师走到教室,在讲台上做了简短的自我介绍,然后在众目睽睽下坐到老师指定的位子。

第五排,靠过道,两张桌子都没人。老师刚刚说是左边,她就在左边坐下。右边的桌子上整整齐齐地摆着一些书和试卷,应该是有人的,只是现在不在。

老师开始上课,这堂课的内容是讲析上个月的月考试卷。乔萝没有试卷,看到旁边桌上有一张,便顺手拿了过来。翻开一看,望到姓名那栏的字,却傻眼了。

笔锋冷峻,字迹清晰,赫然写着——“江宸”。

难怪位子是空的,原来同桌是他。乔萝的脑袋隐隐有些发胀,勉强静下心,听着老师分析考题。

这是数学试卷,江宸的成绩是满分,乔萝对他的成绩并不惊讶,她在青阖中学也拿过满分,她惊讶的是试卷上方的一行字:2001,0226,10:30-11:25。如果她猜的不错,他标注这行字的意思是一张九十分钟要完成的试卷他五十五分钟就完成了,而且整张试卷一点涂改修正也没有,所有笔迹清楚分明,作图解题利落干净,不存丝毫犹豫的痕迹。

而且附中的试卷是有附加题的,难度等级媲美奥数。江宸的作答精准明确,绝无拖泥带水的勉强,乔萝看着他的解题思路暗暗诧舌:这简直不是人,而是一台计算精密的机器。

好吧,我重新认识你了,天才江宸——乔萝想到这里,对他平日趾高气扬的模样不禁有了一丝丝的理解和宽容:一个人到了独孤求败的境界的话,你让他再俯首平视凡尘,简直是折煞了芸芸众生。

乔萝暗暗在心中叹气,想着之前江宸对自己的态度,对未来和他的同桌生涯充满担忧。

江宸是半个月后拆了石膏才来上课的,他的腿脚虽还不便,但依赖拐杖的支撑简单的步行已经没有问题。

复学那天的早读课,江宸拄着黑色拐杖,站在过道旁望着正默默诵读课本的乔萝,皱眉冷冷地问:“你怎么在这?谁让你坐这里的?”

乔萝垂首看书,不言不语。

见她对自己的话置若罔闻,江宸的语气更差:“我在和你说话,听到了吗?”

旁边的同学听到这边好像起了争执,纷纷放下课本望过来,教室一瞬陷入安寂。

“和我说话?”乔萝抬头微笑,“我叫乔萝,同学请你以后直呼我的名字。我坐这是老师安排的,如果你有意见,可以跟老师建议换位子。”

江宸冷笑:“这原本就是我的位子,为什么要我去找老师换位子?”

乔萝嫣然一笑:“因为我对座位和我的同桌没有意见啊。”说完,她无辜地摊手,低头继续看书。

江宸望她片刻,冷哼一声,将书包重重扔在桌上,用拐杖推了把凳子,划出擦地刺响。他歪着身子落座,将受伤的脚伸展平放在过道旁。

好戏看不成了,周边嗡嗡诵读声又起。

乔萝眼角余光瞥见江宸翻开书本,手指撑额意图与她空间隔离。这样的孩子气,让乔萝眉眼上扬,有些忍俊不禁。

相敬如“冰”的同桌生涯自此开始。

江宸对乔萝维持惯常的态度,不理不睬,视而不见。乔萝即便想用同样的态度对待之,但奈何不了他的存在感实在太强,尤其是在考试的时候,江宸总是提前做完试卷,放在桌边。老师心领神会拿走那张几无错漏的试卷后,他就施施然打开课外书,一边看,一边手上转着笔玩。一支普普通通的钢笔在他修长灵活的指尖旋飞如竹蜻蜓,转得乔萝眼花缭乱、心神不定,考试水准常常发挥失常。

乔萝干脆搬来厚重的课本横竖在两人中央,眼不见心不烦。

然而让乔萝想不到的是,即便江宸和她关系不善,但和班上其他同学相处居然都还不错。虽然江宸无论对谁都是冷如冰山难以接近的模样,可对来请教问题的同学他从不推辞。他的解答往往简单且直击问题的根本,甚至比老师说得更为明了清晰,同学们在他的点拨下总能恍然大悟,偶尔遇到基础实在差的或者反应实在慢的,他脸罩寒霜分明已是耐心散尽,嘴里却还是一遍遍不厌其烦地细心讲解,直到对方明白。

这样的授业解惑让他大受欢迎,而且,就算乔萝不待见江宸,却也不能否认,他虽因腿伤而行动缓滞,但当他穿着浅色风衣拄着黑色拐杖慢步独行于校园时,浑然是西方小说里清俊优雅的少年绅士。可就是这样的江宸,在Q大附中,乔萝却极少看到有女生对他露出羞涩爱慕的神情,她们待他总是保持距离的敬而远之。

当然,除了乔欢。

上学放学时乔欢和江宸向来同进同出,形影不分,言行亲近。乔萝也很自觉,虽然和他们同路,但从不同行。

早上乔萝总是比乔欢先出门,晚上则保持在青阖中学养成的晚自习习惯,每天放学后她都要在教室温书一个小时,等天差不多快黑了,才从书本里抬起头,收拾好书包,在漫染天际的晚霞红晖下缓步走出校园。

这天是周五,周测的英语成绩出来,乔萝的总分虽尚可,但英语听力又是失分重灾区,拿到试卷后不免长吁短叹。晚上等同学都走了,她一个人在教室按着随身听狂练听力,等几十道题做罢,往窗外一看,才知道天色已黑。外婆在家中应该已经等着急了,乔萝匆忙收拾了书包,跑出教室。

校门口转弯处有棵参天古树,挡着道旁路灯,光线昏暗难辨。乔萝只顾低头急步赶路,冷不防撞到迎面而来的人。那人身影晃了晃,手扶着树才勉强站稳。

乔萝摸着被撞痛的额头,后退一步,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

“乔萝!”被撞的人恼火地说,“你走路从不长眼吗?”

乔萝抬起头,这才看清树荫下少年冷俊凝冰的眉眼。

“呃,江宸,”乔萝抿抿唇,再次道歉,“刚刚不好意思,我急着回家,对不起啊。”说完转头就走。

“站住!”江宸唤住她,语气更加不善,“我这么晚来学校你不觉得奇怪?”

乔萝觉得他来学校并不奇怪,可是他这话问得倒很古怪。

她回头看看他,犹豫了一会儿,才回答说:“我以为你过来有事。”

江宸咬牙:“那你认为我能有什么事?”

乔萝看看寂无人烟的四周,微微迟疑:“难道是找我?”

“这个时候学校除了你,还有鬼影子么?”江宸冷冷地说,“爷爷让你晚上去家里吃饭。”

“吃饭?”乔萝疑惑,见他脸上写满了不情不愿的表情,也不多问惹他厌烦,只说,“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我回家和我外婆说一下。”

“你外婆也在我家。”说到这,江宸实在懒得再多言语,“快走吧,长辈们都等着呢。”

乔萝倒是想要快走,可是江宸拄着拐杖一步一拐的,实在快不起来。乔萝不明白,已经这么晚了,英明神武的江校长为什么不让一个脚下利索的人来找她。这样拖下去,长辈们还要等多久啊?大约江宸也是这样的心思,拄着拐杖急于前行时,脚步未免紊乱。

乔萝轻声说:“你慢点走,我看书看太久了,有点累。”

江宸闻言脚下略略一停,再走时,步伐明显平缓下来。

学校周遭民居不多,到了夜里极为寂静,昏黄的灯光朦胧地罩着前路,也柔柔覆满两人的身影。

是江宸按耐不住先开了口:“你每天都这么晚才走?”

“不是,”乔萝说,“就今天晚了点。”

江宸瞥她一眼:“你今晚是在学英语?”

乔萝诧然:“你怎么知道?”

江宸淡淡说:“英语试卷发下来后,你唉声叹气的,谁看不出来?”

原来如此,乔萝赧然一笑。

江宸问她:“你其他功课都很出色,为什么英语却是平平无奇?是受法语的影响?”

乔萝说:“乔欢告诉你的?”

“不是,”江宸说,“你念单词重音常在词尾,遇到末尾为t、d的单词总会发出e的音,你念c的时候会有尾音,念r的时候偶尔有小舌音,所有这些难道不是受法语影响?”

“我都没注意,”乔萝讶然,“原来这么明显吗?”

江宸横瞥她:“你说呢?以后多控制你的舌头吧,音都念不准,听力当然不会好。”

听他一下点出自己的薄弱环节,乔萝终于觉得震惊:“这你也知道?”

见她对自己的言论接连表示惊诧,且不掩神色间的钦佩,江宸忍不住微微一笑。灯色下少年的面容碎冰融化、眉目湛光,到了此刻,乔萝才第一次看到了这个少年飞扬夺目的笑容。

晚饭是江润州给外婆补的接风酒席,乔萝到了江家才发现,不仅外婆在这,乔家一家都在,除此还有一个特殊来客,是江润州的学生兼老友——凌鹤年。凌鹤年这天正好过来和外婆商量乔抱石纪念馆的工程进展,受江润州挽留,欣然留下陪席。

等江宸和乔萝到了后,酒席方开。席上大人们言谈关注点是乔抱石的纪念馆,孩子们都没有说话的份,饭席上默默倾听。听到凌鹤年说起乔萝外公生前交待,让乔萝在成年后接手纪念馆的管理时,乔杉微微一愣,望了眼正静静吃饭的乔萝。

乔萝感受到了他的视线,抬头看了看他,又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

饭后大人们坐在客厅里闲聊,乔欢依旧在厅侧弹她的钢琴,江宸吃完饭就回了自己的房间。乔萝一个人坐在四合院外的台阶上,望着夜空发呆。

有人轻步来到她身边坐下,沉默长久,他才开口:“小萝,你在看什么?”

“月亮。”

北京的夜空不似江南水乡的清澈温柔,若非格外明朗的天气,一般轻易是看不到星星的。这夜近月半,圆月如玉盘高嵌于天,灿灿银辉迫得地面一切华光黯然失色。

“小萝,你是不是还在怪我?”

乔萝闻言笑了笑,回头望着乔杉:“怪你什么?”

乔杉注视着她的眼睛,情真意切地说:“对不起,小萝,前些年是我做的不对,没有尽到哥哥的责任。”

乔萝没有想到他突然这样说,淡淡一笑,垂下眼眸:“我知道你从小喜欢画画,心中视爷爷也如神明,如果你是为了要接管纪念馆,我……”

“你也太小瞧你哥哥了,”乔杉打断她,轻笑,“你以为我是为了爷爷的纪念馆才和你说这些的?不是,我只是想明白了,什么关系是血浓于水,什么人对我来说是最亲。”

乔萝听到这倒是真的惊讶了,抬头看着乔杉:“哥,你怎么突然……”

“有的时候你陷在一厢情愿中是不能看清自己的心的,等你解脱了才能清醒。”乔杉话中语意深远,对着乔萝微笑,“你能原谅我吗?”

“当然,”乔萝点头说,“你是我哥。”

两人相依相偎坐在台阶上看着夜空,印象中这样的亲密还是在六年前的青阖镇。想到这里,乔萝不免又开始思念这些年陪伴着自己的秋白,心中怅然若失。

“你和江宸是同桌?”乔杉忽然轻声说,“我看他对你很关心。他好像从来不知道你晚回家的事,刚刚听说你还在学校自习,我们都还没说什么,他就忍不住自己去找你了。”

乔萝困惑地看着乔杉,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不是江校长让他来催我回来吃饭的?”

“他是这么说?”乔杉打量着她清美的容颜,目色深深不知所想。片刻,他才抬头对着夜空轻叹:“那应该就是这样吧。”

(2)

乔萝觉得乔杉那晚说得肯定是蒙人的,因为这之后乔萝和江宸的关系毫无改善,他们依旧互不搭理,视对方如浮云。不过让乔萝觉得奇怪的是,有几次她自习晚回家时,沉沉夜色下总感觉背后有人跟踪,等她回头时,却又看不到任何人的身影,只偶尔一次,她回头时看到了江宸。他面色清冷如常,视线与她正对的一刻微微怔了怔,而后继续拄着拐杖往前走,走得心无旁骛,径直越过她的面前,目光没有丝毫的停留。

乔萝自嘲地想:自己真被乔杉给糊弄了,像江宸这样高傲得目下无尘的人,怎么会突然关心自己?

这样可有可无、淡而无味的同桌关系熬到炎炎夏日也就到尽头了。中考三天过去后,乔世伦带着一家人去青岛渡假,回来时正逢成绩放榜。乔杉陪着大小乔到学校看成绩时,路上遇到回程的江宸。

江宸戴着耳麦,信步闲走在树荫下。因腿伤恢复得相当不错,他这时早丢了拐杖。

“嗨,江宸!”乔杉笑着招呼他,“看到成绩了么?考得如何?”

“一般,”江宸拿下耳麦,脸上表情风清云淡,看不出好坏,倒是转目时与乔欢相视一笑,说,“你考得不错。”

乔欢微笑:“是吗?”

“不信你自己去看。”江宸和她说话时心情颇佳,一直保持着笑容,想了想,对乔杉说,“晚上叶晖约了我打保龄球,你去吗?”

乔杉说:“好,正闲的发慌呢。”

江宸看乔欢:“你呢?”

乔欢笑着点头:“我有时间,你出发前先打个电话给我。”

“好。”江宸视线微微一转,停留在乔萝的脸上。

乔萝意识他目光中询问的意思,说:“我明天要和外婆回青阖镇,晚上要收拾行李。”

“青阖?”江宸面色骤冷,望她一眼,却也没有说什么其他多余的话,戴回耳麦,对乔杉了说句“晚上见”就扬长而去。

三人到了学校,在公告栏里看成绩表。江宸说他考得一般,可名字赫然在第一位,乔欢成绩是年级第五名,名字也在第一栏。乔萝在第二栏找到自己的名字,第十八名,不好不坏,直升高中部足足有余。乔萝松口气,这才放下一颗悬着的心,高高兴兴地回家和外婆收拾行李。

第二天上午登上回S城的飞机,乔萝在空中俯瞰地面山川,望着流云如丝絮飘过机身,归心似箭,默念:秋白,我回来了。

中午飞机降落在S城,乔萝央求外婆在S城逗留一晚。外婆只好答应,祖孙俩找了一家酒店办了入住手续。行李放下后,乔萝背着小书包出了酒店开始寻人的路程。那次去梅家乔萝是跟着秋白走着去的,不知道公交路线,好在乔萝记得那条街的名字,在酒店门口打了车,直奔梅宅。

盛夏的季节里,那条路上的梧桐树叶繁密成盖,外面酷热难当,这里却清风拂面。梅家院内花树满载,绿意尤其浓烈,青藤从墙里爬出来,缠满了黑铁铸成的大门。乔萝站在梅宅门前,深吸几口气,才上前按响门铃。

门铃叮当作响,里面却无人回应。乔萝按了足足有半个小时,才见隔壁的宅子里出来一位清瘦的中年女人,上下打量着乔萝,怀疑:“你找这家人?这家人都出国了。”

“出国了?”乔萝懵了一下,才问,“去哪个国家了?”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那女人说,“这家的帮佣这几天也回乡下了,一个星期后才回来,到时你再来问问吧。”

“我知道了……谢谢阿姨。”乔萝回头望着铁门内依稀可见的楼阁,恍惚了一会儿,才挪步离开。

她不死心地又辗转去了S城中心广场,从这里乘上去沈家弄的公交,找到秋白的姨妈家,轻轻敲门。她担心出来的又是那个虚伪而又冷漠的秋白姨父,不料门开了,出来的却是个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女孩。

女孩皱眉看着门口的陌生人,问:“找谁?”

“我找……”乔萝语塞了一会儿,说,“我找孟秋白的姨妈。”

女孩皱眉更深,警惕地望着她:“我妈去上班了,你是——”

“我是秋白的朋友,”乔萝急切地问,“你知道秋白去哪儿了吗?”

女孩犹豫了一下,见她着急的神态不像是假的,才说:“他和他爸妈都去瑞士了。”

“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可说不清楚,他们是去给我小姨治病的,等小姨病好了,或许就回来了。”

“或许……”乔萝茫然于这个字眼,又问,“那你有他的联系方式吗?”

女孩目色略略黯淡,摇头:“没有,他们走的时候甚至没跟我们说,我妈也是问了梅家的秦阿姨才知道的。”

“这样……”乔萝终于开始绝望。

乔萝一路魂不守舍地走回S城中心广场,她在曾经与秋白盟誓的花坛边缩着身子坐下,抱着膝盖,孤独地望着路旁来往的行人。日色将尽,夕阳余辉照在她的眼前,渐成残光。她失落而又无助地想:秋白,你在哪里?你那边到底出了什么事?我们还能见面吗?你……还会想着我,记得我,回来找我吗?

她害怕被遗弃,害怕被遗失,害怕被遗忘。

尤其害怕被秋白遗忘。

没有了秋白的青阖镇像是冬日没有了暖阳、夏夜不见了星辰,这里的日子依旧恬静惬意,这里的风景依旧秀美如画,可在乔萝的眼中却已了无生气。她总是在傍晚的时候散步在思衣巷,然后不知不觉地走到巷尾,坐在祥伯店前台阶上,望着落日沉入青河。她总是小心翼翼地看向对面小楼,可不论她怎么期待,那里门户紧闭、纹风不动,再也不会有微卷的竹帘,盛开的兰花,和清远绵长的琴音。

她渴望看到那里亮起温暖的灯光,渴望看到竹帘后那对淡静注视她的眼眸——就像初见的时候,哪怕她不和他说话,哪怕她不认识他,那也是她珍藏而又珍视的甜美时光。

可是这只能存在于想像中,秋白一去无音,孟家的小楼落灰积存,没有人再陪伴她,她又是孤孑一人。

每次等到天黑,她才怅然地起身回家。

有一晚祥伯叫住她,递给她一本册子,说:“你看我都忙糊涂了,这是秋白留给你的,我差点忘记了。”

乔萝又惊又喜地接过,疑问:“你不是说他什么也没有留下?”

“这是秋白后来特地来青阖交给我的,务必让我转交给你。”祥伯翻翻眼说,“这样牵肠挂肚的,不知道你们这些孩子在搞什么名堂。”

现在祥伯说什么乔萝都不会介意,她捧着册子回家,直奔楼上房间,在书桌上郑重打开,一页页翻过。这是秋白手写的曲谱,从《梅花三弄》到《阳关三叠》再到《胡笳十八拍》。

他没有忘记。答应自己暑假要做的事情,他没有忘记。

自从外公去世后,乔萝越来越不爱哭,可是现在她的眼睛微涩,泪光浮闪中,看到最后一页秋白写下的字迹。

“小乔,我爸接回我妈和我了。他联系了瑞士那边的医生为我妈治疗,我下周就要和他们去瑞士了。你那边的联系方式我不知道,这本册子只能先交给祥伯,但愿你暑假回来能看到。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希望你一样能够开心,这世上没有什么比你的笑容更美好。再见,小乔。”

除此之外,秋白在这页角落还写了一句法文:Est-ce possible que tu sois en train de penser à moi lorsque tu me manques?

想你的时候,你会不会正好也在想我?

乔萝不知道秋白怎么会法文,可是望到这句话的时候心弦猛颤,只觉既痛又甜,将册子捧至心口,微笑闭眸。

眼前浮现的是秋白的面容,他清雅的笑颜,他浓墨渲染的眉目,他的双眸只看着她一人,他伸出双臂,将她拥抱。

乔萝双颊烧红,心不可抑止地调动剧烈。

——我正想你呢,秋白。

初三的这个暑假没有秋白陪伴,显得尤其漫长且孤独。外婆也觉出乔萝独自来往的冷清,等乔桦忌日过后,便带着她又回了北京。

回来的第一天,她们的出租车在小区外停下,乔萝刚打开车门,便看到一道黑色人影连着蓝色赛车似流线一样飞掠眼前。速度迅猛敏捷,惊得她心跳猛滞。而那人骑着赛车像要故意炫弄技艺,在前方车水马龙的车辆中惊心动魄地旋绕一圈,竟又调转回头,在她面前骤然刹车。

黑色头盔下那张面庞飞扬俊美,在午后烈日下灿然生辉,让人难以直视。因刚刚剧烈运动的缘故,他的脸上全是汗水,目光却黑得发亮,望着她,居然微微一笑,全无往日的冰冷孤傲。

他说:“你回来了?”

“嗯。”乔萝愣愣点头,犹在震惊中回不过神。

“我明天来找你。”这句话他笑着说完,身子俯低,灵活地调转方向,身影如雄鹰低飞而去,再度惊扰了她的视线。

外婆看着江宸离去,担心地唤:“慢点慢点,小心!唉……这孩子怎么喜欢这么玩命的东西。”

乔萝无言,见他的影子安全消失在街角,方转身从出租车上取下行李。

那句话大概是江宸随口一说的,第二天也没见他来找她。乔萝对和他相处从不存好的期待,他不来倒让她松口气,心神安定地练她的古琴。

等到了八月末,北京夏热已褪,傍晚风干燥又清爽,乔萝和外婆晚间出来散步时,碰到了同样出来溜达的江润州和江宸二人。四人遇到自然同行,二老之间话题不断,反倒是跟在后面的江宸与乔萝相顾无言,愈发无精打采。

江宸在江润州身边时总是沉静且安逸,褪去了与同龄人相处时的一切锋芒,浑然是个静若处子的美好少年。可是乔萝想着那天下午穿行长街放纵无忌的车影,还不免心惊肉跳,忍不住侧首打量一眼身边沉默行走的江宸。岂料他也正在看着她,视线接触,双方各自怔了怔,挪开目光。

江宸轻轻咳嗽一声说:“那天你回来后,我堂姐也来了北京,缠着我带她到处玩,所以后来没去找你。”

“原来是这样,”乔萝点头表示知晓和理解,“那你堂姐还在吗?”

江宸长松一口气说:“走了。”

见他眉目舒展如释重负的模样,乔萝不禁微笑:“有你堂姐陪着你不好?你怎么还巴不得她走的样子?”

江宸扬眉:“她好?江晴又凶狠又刁蛮,不准我骑赛车,不准我打篮球,不准这个,不准那个,甚至还不准我和叶晖走太近。你见过这么不讲理的姐姐吗?”

乔萝听到这也有些惊讶:“她为什么不让你和叶晖走太近?”

“说他油头粉面,滑头滑脑,自以为幽默,实则极度无聊。”

想到之前与叶晖接触的印象,再体会江宸堂姐贴切的形容,乔萝抿唇忍了忍,还是忍不住笑出声:“你堂姐可真有意思。”

江宸也是轻轻一笑,不语。

乔萝又说:“不过你堂姐说得没错,你腿刚好,篮球什么的运动太剧烈,对腿伤复原不好,尤其是赛车……”她犹豫了一下,“你那样骑车太危险了,之前骨折还不是教训吗?”

江宸刚刚还和暖的脸色忽地一冷:“连你也来管我?”

乔萝见他脸色说变就变,皱了皱眉:“我不是管你,我随口一说,你可以不听。”

江宸反驳:“你既说了,我又不是聋子,能听不到么?”

乔萝无奈:“那我把话收回,对不起。”

江宸轻轻一哼,在这问题上不再置词,默然一会,又说:“你这次去青阖镇回来得倒很快。”

乔萝奇怪:“我回去了一个月,快吗?”

江宸言词淡淡:“比五年的时间来说,这次算是快的了。”

这话听入耳中,乔萝心中未免动了动,想起叶晖那次提到的江宸在五年前也曾期盼过自己的事。他那时离开父母独自回国,心中对于伙伴的期望可能和自己当时的心境如出一辙。可是他们在那时没有遇到彼此,更没有相伴彼此,对他而言或许也是失落的。想到这里,她顿下脚步,看着江宸,打算说点什么,可却又觉得无从说起。

“怎么了?”江宸见她突然驻足,回过头,看到她欲言又止的表情,皱了皱眉,“你还在想劝我放弃赛车?”

“不是……”乔萝无从解释,于是沉默。

江宸与她对望片刻,回身朝前走。

“我以后不会在闹市骑赛车,这样行不行?”风声将他的话传送耳边,透着明显的无奈和妥协。

他居然用这样商量的语气和自己说话。乔萝觉得意外,微微而笑,跟上他的步伐。

秋白说得对,江宸的心肠并不坏,他大概也是将自己的心封闭久了、独处惯了,所以才会这样浑身是刺。她应该放下成见对待他,她可以和他做朋友,她本来在五年前就应该和他成为伙伴。

她决定从今天开始做一个由心随性、快快乐乐的乔萝。

(3)

敞开心扉的乔萝交的第一个朋友当然是江宸。虽然江宸待她依旧风清云淡,但总归不再冷眼看她。暑假剩下的有限日子里,两人偶尔也在一起做作业和探讨难题,江宸甚至还花一个下午的时间听乔萝弹了她所有会的古琴曲。

那天下午乔家大人们都不在,乔欢还住在她母亲那没回来,乔杉因高三提前开学去上课,家中独剩他们二人。

乔萝弹琴时面容格外温柔,江宸则懒洋洋地坐在一旁沙发上,听着入耳清幽漫长古琴音,久而久之,竟有些昏昏欲睡。眼睛刚阖上,耳边琴声猛然提高,铿锵铮铮,胡拨一气的刺耳杂音,将他的困意干干净净地扰散后,嘎然而止。

他不堪忍受地揉耳朵,睁开眼睛,脸上仍装作意犹未尽的样子,“这么好听的曲子,你怎么不弹了?”

“明知道对牛弹琴为什么还要继续?”乔萝忿忿,“是要弹给你做催眠曲吗?”

“难道怪我?”江宸轻笑,“你怎么不说是你弹得不好,所以才让人昏昏欲睡?”

“我弹的是不好,你要是不喜欢听,可以直说。”

江宸言听计从地坦然直说:“我不喜欢听。”见乔萝面色不悦,他却微笑,“别生气,这样闷弹琴多无聊啊,我带你玩好玩的。”

说完不由分说地拉着她起身,下了楼,他指着楼前树荫下停着的两辆公路赛车,得意地说:“那辆红色的是给你的,你骑上试试。”

“让我骑赛车?”乔萝想也不想就摇头,“不骑。”

江宸并不相劝,抱臂含笑:“你敢弹那么难听的琴,骑个车却连试都不敢试?”

我到底弹琴是多难听?

乔萝心中抓狂,面色却是淡静:“我就不试。”

“你试一下我以后就听你弹琴。”

“你可以不听,我可以不试。”

“乔萝!”他满腔热情而来,却被她连泼冷水,无可奈何咬牙切齿的时候,她却嫣然一笑,走近红色的赛车,戴上头盔,跨腿上车,弯腰俯身,骑着车沿着小区迅速转了一个圈,停在他面前。

“我试过了,还不错。”下车时,她矜持地说。

“转弯提速都很漂亮。”江宸眉眼上扬,“小乔,你骑赛车可比弹琴要有天赋多了。”

乔萝本也沉浸在刚才车上轻盈如飞的感受中,听到他最后一句话却心情落地,皱眉:“胡说,弹琴悦心,你当然不会欣赏。”

江宸无谓地笑:“谁能欣赏?”

“秋白。”说这句话时乔萝心里其实也没底,貌似……秋白也从没有说过她弹琴好听。

“秋白是谁?”

“秋白就是秋白。”

江宸见她双颊莫名地发红,语气也很异样,望着她的目色不禁沉了沉,转身骑上他的蓝色赛车,沉默地离去。

此次友情的交流中途即止、不欢而散,不过那辆红色的赛车乔萝却留了下来,间或去空寂的Q大校园转两圈。一天下午遇到同样骑着车在校园里兜圈的江宸,两人遥遥对望一眼,她对他盈盈而笑,他迟疑了片刻,刻意放慢了速度。她骑上与他同行,顾及她是新手,他处处相让,可她根本不在意他的谦逊,用力加速,清风一般掠过他的身旁,如飞云直飘远方。

他望着她纤柔灵活的身影,望着她回眸飞扬的一笑,眉眼终于渐渐释然。

其后的日子里,她的朋友越来越多,各色各异,高中开学后不过一个月,她甚至也有了人生第一个闺蜜兼死党,顾景心。

顾景心和乔萝一样,都是来自南方的转学生。两人因为是前后桌邻里关系,开学循例套近乎时不经意发现彼此居然都是来自S城。他乡遇故知的喜悦水到渠成点燃了彼此的友谊火苗,虽然两人的性格兴趣截然不同,但因这份亲切的心意却也渐行渐近。

于是在深秋十月乔抱石纪念馆正式落成时,乔萝自然邀请了她的好友顾景心前来分享她的喜悦。

开幕式那天人满为患,大概全城的艺术爱好者都闻风而至,乔萝和顾景心挤在泱泱人群中,艰难地辗转各个展厅。

纪念馆馆藏乔抱石生前作品逾两千幅,分五个展厅陈列,即便乔萝之前亲手过目不少书画,但展厅里多半作品都是她不曾见过的。尤其是最后的两个展厅——这里的画卷书法皆自乔抱石生前好友和早年藏家的手中收得,大都是乔抱石青年时期的作品,不仅乔萝闻所未闻,即便是她的父亲乔桦,大概也有许多是见所未见的。

顾景心本来就对这样深奥高雅的艺术并无兴趣,只是觉得是乔萝爷爷的纪念馆才兴致勃勃而来,但随乔萝奔波了三个展厅后,早累得疲惫不堪。乔萝看出她的烦闷,抱歉一笑,拉着她挤出人群,到了公共休息区坐下来歇了口气。

“快把我挤成渣渣了。”顾景心仰头喝了一大口饮料,望着周遭的人群叹气,“看来你爷爷在艺术界实在大名鼎鼎啊。”

“是啊。”乔萝含笑望着满满一堂观赏画作的人群,难得地有些意气飞扬。

两人坐着歇了一会儿,要再继续观展时,顾景心不经意瞧见前方一个手拿相机的少年。

她伸臂碰碰乔萝,啧啧说:“小乔,你看他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那个江宸?我们年级第一的霸主啊,成绩好就算了,居然人也长得这么帅!”又长叹了一声:“江宸旁边那个男生长得也不错,难道帅哥也是物以类聚?”

乔萝这才看到江宸身边的叶晖,一双桃花眼正放肆无忌地流盼四顾。

乔萝告诉顾景心:“那是江宸的表哥,叶晖。”

“哦,高三的叶晖啊,也是久闻大名。”顾景心这声感叹意味深长,不防遇上叶晖打量过来的视线。叶晖对她扬扬眉,竖起双指笔直地指指自己的双目,再指向她,露出明朗粲然的笑容。

顾景心被他笑得脸上莫名一红,掉过头切了一声:“耍什么酷啊!油头粉面的小白脸!”

这评价和江宸堂姐的话如出一辙,乔萝噗嗤一笑,拖着顾景心再度挤入人群里。

顾景心左右顾盼心不在焉,见乔萝对着每幅画看得异常认真,简直是一笔一划地研究过去,很是无奈。乔萝刚看完一副山水图,正要拉着顾景心移步到下一个橱窗前,不妨前面的人群忽然后退,迫得乔萝身子后倒,恰被身后的男子抱得满怀。

她退了几步才站稳,转头要和身后的人道歉时,手腕上猛地一紧,被一股蛮力重重地拖出人群,直到一处空地,拖她的人才松开手指,面无表情地望着她。

乔萝揉着被他拽疼的手腕,说没有恼意那是不可能的,她瞪着他:“江宸,你做什么?”

“我问你做什么才对。”江宸冷冷说,“这是你爷爷的画,你犯得着这样拼死拼活地和别人挤着看?很热闹很好玩?等闭馆后和馆长说一声,他能不让你独自看?那样的清净难道不能更好地赏画?”

“闭馆后工作人员也要下班,谁能等我看完这些画?再说,我为什么要这么特殊化?”

“何必这么矫情?”江宸嘲讽地笑,“难道这纪念馆将来不是你的。”

“当然不是我的!”乔萝的闲情雅致被他破坏殆尽,怒道,“江宸,你什么都不明白。”

“我是不明白。”江宸冷淡说完,眼见乔萝转身又要回去,下意识地伸手拉住她。

乔萝回头,无可奈何地说:“还有什么事?”

江宸说:“我带你去个地方。”不容她质疑和拒绝,他强硬地拉着她绕过几个展厅相连的长廊,到了主馆后院的一栋楼里,上到二层,推开一面封闭的大门。

门后是一间空旷宽敞的大厅,四壁无窗,光线显得格外昏暗,乔萝只隐隐约约地看到一些桌椅的轮廓,皱眉问:“这是什么地方?”江宸不说话,摸索到开关处,打开灯光。

眼前豁然开朗,乔萝环顾四周,看清室内陈设后,喃喃说:“这……这是……”

“你爷爷之前的画室,”江宸摸着室中央的长桌,告诉她,“是从S市画院原封不动地搬过来的。”

乔萝怔怔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前几天凌鹤年邀请我爷爷来预览馆中陈设,我跟过来到处转了转。”

乔萝点点头,站在原地好一会,才缓步上前,手指在爷爷生前用过的桌椅书柜上细细摩挲而过。

笔架上画笔倒悬,砚台里墨迹残存,宣纸颜料铺陈的世界里,乔萝仿佛能看到二三十年前此间发生的往事,泛黄影像流淌眼前,浮现出爷爷在这里静谧挥毫的身影,以及他仙风道骨的清癯容颜。

这大概是乔萝人生中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这个从未与之蒙面的至亲。在此之前,爷爷的音容笑貌在她的概念里模糊难辨。她只是在幼时旁观父亲临摹爷爷的作品时,从他的口中得知一些有关爷爷生前的讯息。后来父亲去世,除了外公和江润州偶尔提及爷爷的画作外,别无旁人对她说起爷爷的事迹。

直到现在,她总算在这里触摸到了独属爷爷的气息,她也依稀能想象得出之前看过的每一幅画作下爷爷的心血与历程。

长桌的正中有长卷被镇纸所压,乔萝走近细看,才发现这是一幅未曾完成的作品。画中楼台破落,亭阁颓败,满目疮痍的栏阶下有一丛凌寒独开的墨菊,色未上妥,空白的左上角突兀地飘散一道梅花状的轻云。

江宸在她身边说:“据说这是你爷爷生前最后的作品,可惜未曾作完,至今也没有人猜到那朵梅花云是什么意思。”

乔萝对着残画若有所思,良久,才从那朵梅花云上移开目光。

房中各处的书柜里放满了中外画史的理论书籍与诸家集册,只有西北角落的一面高柜中放了一些工笔绘成的人物小像。

那些肖像里的人在乔萝看来都是面目陌生的——除了柜中最上层放着的一张仕女图。乔萝意外地发现,这是一张似曾相识的人物画像。

笔墨飘逸的仕女画中,有少女独立松山峻岩,体态纤丽,广袖飘然。看似是古人,可少女秀美绝伦的容颜却有八九分像孟茵。乔萝吃惊之下踮起脚,在画卷的上方模模糊糊地看到一行草书,依稀辨认出最后几个字是“望茵茵念卿卿”。

茵茵?难道爷爷生前认识孟姨?乔萝正疑惑时,冷不防眼前白光一闪,咔嚓一声,惊讶的表情已被不速之客摄入了相机。

转过头,叶晖站在门口,晃动着手上相机,挤眉弄眼地对江宸说:“我帮你拍了张难得的二美图,一古一今,珠联璧合,怎么谢我?”

江宸面色无端一红,故作漠然:“你能正经点么。”

“我拍一张照片就不正经?”叶晖摸摸下巴,不怀好意地笑,“那你刚刚偷偷摸摸追着小乔拍了几十张照片又怎么说?”他掉头唤乔萝,称呼亲昵依旧:“小表妹,你要不要过来看看你的写真集?”

“胡说什么!”江宸上前一把夺过相机,再转身看着乔萝时,脸色难免有些不自然,“走吧,这边还不是开放区域,被人发现了不好。”

乔萝说:“你不是说我可以搞特殊化?”

江宸皱眉:“你不也说要和别人一视同仁,要矫情就矫情到底,为什么半途而废?”

乔萝还没什么反应,叶晖在旁边已经听不下去:“阿宸你和女孩子说话能不能温柔点?”

江宸横他一眼:“与你有关?”

“好,无关。”叶晖高举双手表示服你了,上前勾住乔萝的肩往外走,“他就这个德性,表妹你别理他。”

乔萝好脾气地笑:“没关系,我之前在青阖养过一只刺猬,知道它们的脾气。”

“什么脾气?”

“孤僻且挑剔,生人勿近,熟人勿亲。不过到冬天就好了。”

“为什么?因为它冬眠?”

“因为冬天得穿厚棉衣啊,总不能到冬天还露着刺到处裸奔吧。”

听着叶晖放肆的笑声充斥楼道间,江宸铁青着脸跟在他们后面关灯关门,下楼时不经意看到乔萝回眸对他眨眼一笑,眉目温柔,笑容嫣然。

他望着她,刚才的恼怒竟然悠悠荡荡消失到无影无踪。

这天乔萝回家后不免缠着外婆询问那副画里的人,因为实在是太像孟茵。她年纪小,心思却很细腻。

外婆想了很久才说:“没听孟老师说过之前认识你爷爷啊。我和你爷爷两家是世交,之前住在S城时常来往,也没有在乔家见过孟茵。”

乔萝继续问:“那外婆你认识一个叫卿卿的人吗?”

外婆在台灯下翻着书,似乎没有听到她的问题。

直到乔萝不甘心地又追问一遍,外婆才摘下老花眼镜,揉着眼睛疲惫地说:“外婆老啦,往事哪里记得那么多,什么卿卿我我的,听起来不像是个人名。”说完,她放下书躺在床上,乔萝以为她闭着眼睡着了,正咬着笔对着窗外夜色天马行空地胡想时,听到外婆又叹着气轻声说:“小乔你别胡思乱想了,早点写完作业睡觉。”

“好的,外婆。”乔萝乖乖地说着这话时,心中却突出冒出一个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的朦胧猜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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