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世浮沉》 004要个说法 在线阅读
两人揣着父亲积攒的四五十元，按着蒋校长的指点到了永清司街市招生办。
“招生都结束了，你这不被入取了吗，还是专科呢，考的不错啊，以后就是老师，国家干部了，好好学习啊。不要辜负了国家的培养啊。”接待人员隔着桌子拿着林昊递上去的成绩条、入取通知书，看了一遍，重新递给他，说道。
“我们是想问问，我考了496分，只差二分就本科了，为什么没有被入取，现在被师专入取了，还是委培。”
“那谁知道，也许你第一志愿落空了吧，其他志愿人家入取满了，就只能调剂了，你当初填志愿时，不是服从调剂嘛。这样的情况很正常嘛。”
“那为什么又用毛笔涂抹了呢？”林昊指着那信封。
“那谁知道？也许是写错了吧。”那人有点心慌。等于没说，不写错还要涂抹啊，
“那我们问什么你也不知道，你知道什么啊，你不是招生办的人员吗？”林家运高声说。林昊知道林家运性格急，甚至有点暴躁，听爸爸说，家运哥经常和他老婆吵架，甚至还动手。生活贫穷，不顺心的事情多，父子、兄弟，两口子吵架，动手，在农村很正常。在还没有电视，精神生活贫乏的农村，看邻居家打架，劝架也是生活娱乐的一部分。
“你这人怎么这样态度？你懂什么，就在这里瞎吵吵，扰乱正常办公秩序。”
“就是不懂，才来问嘛。你也一问三不知，还是干部呢。你懂，我们才来问你啊，你是什么态度。”哥哥一点也不示弱。
“老百姓一点素质也没有，我不和你们一般见识，你吵嚷什么，扰乱正常办公。我再说一遍。招生已经结束了，能被入取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的。不愿念回家种地去。”说完，头也不会的进去了。
兄弟俩气的没法，可大厅里连个人毛也没有，有气也没处撒啊。也不敢撒啊。两人沮丧的走出市招生办。
“怎么办，哥，我们去哪里？”
“我也不知道啊，可不能就这样回去。”不这样回去，你还有别的法吗，林昊心想。
“那咱们去看看你的学校在哪里吧？不然过几天你来上学还是不知道地方啊，以前你又没来过省城。”还是哥哥想的周全。
两人按着那入取通知上写的北集皇家屯。坐了二十六路车，看到皇家屯站，赶紧下车。再往哪里走，兄弟俩就茫然了。不过没什么，鼻子下面还有一张嘴呢。
路人有个老人给他们指示路。“顺着这条路往北走就是了。大概还有五六里路吧。皇家屯还不知道啊，当年老人家视察万斤高产田，来过好几次呢。比大寨田还出名呢。”
两人也不屑于路边老人那骄傲又歧视目光，老人家来几次与我何关啊，弄不好我要在这里待二年呢。
路边果然是一片片的稻田，跟老家的小麦差不多，只不过人家的地里有水。快收获季节了，金灿灿的发着光，微风吹过，感觉金色的波浪，发出林昊从没有闻到过的香气，挺舒服的。一片农村风光，没有一丝省城嘈杂喧熙的影子。林昊都有点喜欢这环境了。
农村的孩子，走路不怵头，看到一个村庄，路边一个大院，挂着皇家屯大队的牌子，院子里果然一尊老人家举手瞭望的大理石塑像。这样的塑像林昊经常在一些重要的场合看到，他不陌生。就是现在师大门口还有他老人家的塑像。
人家就是正规，办公室里还有人值班。可不像他的村里，大队书记的家就是村里的办公室。
哥哥说明来意。农村人就是朴实，那村文书立即给两个人沏水倒茶，“这两间是教室，一个物理班，一个英语班，还没打扫出来呢，那边是宿舍，伙房明天就开工建，误不了开学。”
,林昊的心更凉了，掩饰不住满腹的失望，这叫什么大学啊，还不如他村里的小学正规呢。奋斗来，奋斗去，寒窗十年，考了一个高分数，竟落到这样的田地。
“我们就是过来看看，开学时好找到地方。”哥哥掩饰住自己的失望，与人家交谈了几句。两人离开。
林昊的眼泪都流出来了，我的命运怎么这样不羁啊。
“怎么办啊？哥”
“走，我们继续找他们去，不给个说法我们就不回去了。”林家运也感到在这样的地方读大学太委屈。
“你们怎么又回来了？”那工作人员看他们走进来，有点惊讶，还有点惊慌。
“我们要见你们的主任，我们就想问明白我们的信封为什么涂改了，是谁涂改的。是不是我们被顶包了。”
“你这个人真是犟，农村人不可理喻。我说过了，委培和正式的都一样，早晚都是回你们东阳县当老师，农村孩子能摘草帽子成了国家干部还不知足。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那人又接过林昊的材料，“你们等着，我给你问问主任去。”
等了一个多小时，兄弟俩焦灼不安的在大厅里走来走去，也不见有回音。
“看来这里面一定有猫腻，我们来对了，不然他们不会这样长时间不出来。就是不能让他们觉得老百姓软弱可欺。”哥哥鼓励着坐在台阶上的林昊。也是给自己鼓劲。
“哎，你们过来，”那工作人员出来，招呼他们。“我们主任说了，他已经和上级汇报了，领导们也要调查，商量。你们明天再来吧。”
“那我们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为什么这样高的分数却是委培啊？是不是被顶包了？”
“你这人怎么说的这样难听，真是不可理喻。我不是说了嘛，主任跟上级汇报了，明天再来吧。”就坐下来，不再理他们。
“我们怎么办啊，哥？”
“能怎么办，那就等明天吧。只要有回音就有希望。”哥哥鼓励他。希望在哪里呢？他也不知道。两人走出招生办。
“不行，不能这样坐以待毙，我们既然来了，就要找，走，我们去群众报社，我们去碰碰运气，总的找到个说理的去处。”
那可是报社啊。是报道国家大事，能够把文字变成黑色铅块字的地方，在林昊的思想里，那可是神秘不可高攀的地方，还能让你老百姓随便进去啊。
两人来到报社，走到那门卫处，林家运掏出那盒专门买的大前门烟，恭恭敬敬的递给一棵，掏火柴给人家点烟时，人家早拿出打火机彭的一声，冒着蓝色的火苗，给自己点上，又伸过手给林家运点烟。
哥哥受宠若惊的两手捂住，怕火灭了的意思。猛的抽了一口，啃啃康康的咳嗽起来。林昊才想起哥哥根本不会抽烟。
“遇到什么难事了？到这里来。”门卫和蔼可亲的问道。
天下还是好人多啊。林昊心里暗暗感动。以致多少年后作为冬阳的副市长，每次经过这道大门时，都想起这个门卫的大爷，可是物是人非，大爷早不知去哪里了。
哥哥赶紧掏出材料跟大爷又说了一遍，
“这样的事情太多了，老百姓就是难啊，能有书念就不错了。他们快下班了，一些人已经走了，你们进去吧，看一楼写着信访办公室，就敲门进去，主任姓张，去问问吧。”
“谢谢大爷，谢谢大爷。”两人去了信访办。
信访办张主任态度也出奇的好，没有训斥，还用纸杯给他们倒了杯水。
在林昊眼里只要进门不训斥人的官就是好官。所以当他当了官后就反复叮咛下属，不论能不能给人家解决问题，首先你要态度好，给人家个笑脸，人家的怨气就会消一大半。
哥哥就赶忙把自己的冤情诉说了一遍。
“这不好办吧，对这样的事情我也不很懂，我觉得你既然是专科的分数，去了专科的学校就是合理合法的。”
“我们是想问明白为什么信封给涂改了，是不是被原先那个学校入取了，又被顶包，让别人去呢？”
“这我就更不懂了，这样吧，你去省招生办问问，省招生办管着市招生办。看他们是个什么说法。”
“谢谢张主任，谢谢。”两人千恩万谢的出了报社门，才想起省招生办在哪里还不知道呢。还要麻烦门卫的大爷，谁让他是好人呢。
大爷也挺乐心，跑到大楼里面，不知打听了谁，拿着一张纸条出来。花园口63号。花园口在哪里兄弟俩还不知道呢。
好找，过去解放桥不远就是。坐三路车。
兄弟俩顾不得吃饭，找三路车，看站牌果然有花园口一站。
上车，看买票要求五站内是五分，五站以上一角。兄弟俩乖乖的买了一角的。看一起上来的两个年轻人买的五分。车里满满的，早没了座位，就抓住扶杆，瞪着好奇的眼神，看着车外繁华的城市。公共汽车晃晃悠悠的一站又一站的走走停停。
“你们从哪里上的车，”售票员拿着票板问林昊身边的年轻人，
“雀山路，”年轻人随口答道，
“我记得你是从报社上的呢？”
“那是你记错了，这样多人，记错很正常嘛。”
售票员不再问话。为什么明明和自己一起从报社上的车，却说是雀山路呢。看着贴在他嘴边的车票，林昊明白了，这样可以少买五分的车票钱啊，早超过五站了。城市里也有这样吝啬鬼啊，为省五分钱去说谎，林昊心道，看来城里人也不是个个都有钱啊。
到了花园口，找到63号，果然挂着省招生办的牌子，兄弟俩高兴，看来有希望了。
“人家下班了，走，先吃饭去，下午我们过来。”两人去了小胡同，有个烧饼铺。
这样贵啊，烧饼比古城镇的烧饼还小，就五角一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三个也吃不饱啊，还有甜沫，也是五角一碗，林昊还是头一次听说过，就是小米面咸粥，放上菠菜、豆腐干，粉条，间或还吃到几个花生米，非常好喝。就是太贵，林昊没舍得再要一碗。
在古城镇，学校外面的豆腐脑才三角一碗，比他的碗还大，到了高三下学期，老师说要和家里商量商量，最后冲刺阶段了，一定不能生病，营养要跟的上。父亲就每星期给他两元钱，他几个同学就从学校领了馒头到学校门口吃豆腐脑，每次匆匆忙忙的跟打仗一样，有时趁卖豆腐脑的老太太忙不过来，就自己动手。以致后来他做了古城镇委书记，主导拓宽中心大街时，要拆迁老太太的豆腐脑摊子，老太太竟然还能认出他，骂他没良心，白偷吃了她的麻汁。
两人吃了差不多，又喝了人家两碗白开水。等着招生办上了班。有了上午的经验。两人也不认生了，管他办事员还是主任，又把自己的情况像祥林嫂一样说道了一遍。
“我们是省招办，负责本科招生，专科招生由市招办负责，你们去市招办问问吧。”那接待的人待哥哥说完，面无表情的说到。翻翻那些材料就还给了他们。
“我们去了市招办，问题是我们的信封被涂抹了，我们怀疑我们被顶包了，要是那样的话，也是市招办的人干的，您让我们去找他们，能有好结果吗。我们去群众日报社问了，人家信访办张主任说省招办管着市招办，让我们过来问问。”哥哥大着胆子继续和他交涉。
“你们还挺能呢，一个老百姓也敢去群众报社找信访。你等着，我给你找领导问问。”
“谢谢您。”哥哥赶紧往外掏烟。抽一颗给人家，人家早走了。进到里面找领导去了。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那工作人员才出来招呼他们，小声说道：“你们进来吧，领导要问你话。不要紧张，实话实说，兴许有点眉目。”
“谢谢您，谢谢您。”哥哥又要掏烟，被那人用手摁住了。
见了那领导，哥哥又要掏烟。那领导很有气派的朝他摆摆手。
哥哥又把事情原委重复一遍。“别说了，我都了解了。市招办不是答应你们明天让你们过去嘛？你们怎么还来找省招办啊？”那领导慢慢的说。
林昊兄弟俩一听，人家确实了解情况了。连市招办要他们明天去的事情都知道了。是啊，人家答应明天再说了，他们还又找报社，又找省招办的。把人家惹烦了，人家不理你了，你就傻眼了。
“我们怕他们糊弄我们，我们是乡下人，不懂规矩。给你们添麻烦了。”哥哥赶紧说软话。
“我看你不是普通乡下人吧，读了几年书啊。”
“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在村里小学代课。”哥哥见人家大领导和蔼可亲，比他村小学校长还没有官架子，也就不那么紧张了。
“我这弟弟从小就聪明好学，没有降过一年班，小学时还考过全公社第一呢，应届生就考了496分，比本科分数线低2分，这在我们村，在我们公社也从没有过啊，他是我们村的骄傲和光荣了，可是却落得这样悲惨的命运。”
“什么悲惨命运，年轻人人生还没起步呢。”那领导笑了。“说不定大学毕业后会当上县长、市长呢。全靠个人的拼搏和奋斗嘛。人生任何时候都充满机遇和可能性。就看你能否把握了。不要遇到点小挫折就一蹶不振嘛。”
平时班主任孙老师也是这样教育和鼓励他们的。他们古城中学毕业当了大官的也很多。老师们都耳熟言详，以他们的成就鼓励着他们。
哥哥也笑了，不那么紧张了，又掏烟给那领导。
老百姓见了当官的，都是要见面三分笑，话前先递烟，低头先哈腰。
那领导摆摆手，从抽屉里拿出一盒硬盒包装的香烟，抽出一棵，扔给哥哥，还带着过滤嘴呢。哥哥赶紧受宠若惊的接住，才想起自己口袋里还没有火柴呢。
其实官越大，越没有架子，越平易近人。真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小鬼平时地位低下，奴颜媚骨，好不容易有了个有求于他的，必要大摆威风。拿出个官样，把自己的权限发挥到极致。担心人家瞧不起他。后来这样的情形林昊见得多了。要到一个大的机关里去办事，最难缠的可能就是这个机关最无权势的人。
林昊觉得这人不但对人和蔼可亲，还有学问，一定是个大官。那人和他们闲聊了几句，就把沉积在他心底的郁闷吹散了。
“明天你们过去看看他们怎么处理，有什么问题再过来吧。各个学校的招生一般都结束了，你们这个问题也不好解决了。年轻人，鼓起勇气，勇于面对挫折嘛。行行出状元，关键在自己，路是人走出来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