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皆可平》 第1章 在线阅读
大渝三十年间，一年蝗灾，两年旱祸。
田间地缝开裂，山头寸草不生，干裂的风夹着沙土砸在人的脸上。
如果不谋出路，百姓该怎么活？
黎洲城暴乱，朝廷派人镇压。
暴乱的人多，难免会有死伤，更免不了杀鸡儆猴、威慑众人。
黎洲城里头带头的名叫黄振，人头挂在了西市口。
1
半年了，我未见过一颗麦子，村口的水井几近干涸，满村人站在水井面前虎视眈眈，生怕被人多打走一滴。
有人眯缝着眼看天上，正午的阳光正是有力，晒得人眼冒金星。
“我怎么感觉，好像下雨了。”
周围一阵骚动，似乎空气凉爽了些，我往后退了几步，看到几滴水落在脚下的尘土中迅速不见。
越来越多的雨水落下来，有人舔舔嘴唇，发现不是做梦。
所有人都不可置信地看着天上，明明，明明刚刚还是烈日。
有水了，我们有救了。
2
黎洲城刚刚下过雨，有些山头就隐隐有了绿色，似乎一切都好了起来。
半年后，我看到官兵们成群结队拿着黄纸出入百姓家。
算一算，是到了选秀女的日子了。
我站在一户人家前，里面传来隐隐的哭声。
选进宫的秀女虽有称嫔封妃的机会，此生无蒙大赦便只能老死宫中。
这便又是一家来不及嫁女的。
天底下，想当秀女自此一步登天的比比皆是，也有一心一意只求平安的，我敲响木门，里面的老人家满脸惊讶。
内监来瞧人的那天，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身后的“赵瑀”，把手里的聘银分了又分才丢给那老人家。
“赵家女赵玟，十月十四前进宫。”
没想到，黎洲城用了半年才堪堪生出庄稼，这才不那么像死城，京城却还是一片繁华。
闹市欢腾，男人们丰神俊逸，女子们穿着材质精贵的衣裳。
我以为京城与我们黎洲一样，也是遭了难的。
各宫妃嫔都会来选人，有些是掌事宫女，有些没事做的妃子也会来凑热闹。
“这个不错，送到钟秀宫。”
香气缭绕间，我见到了明妃，她漫不经心地看着我，像是在挑选宠物。
我不知道她看上我哪一点。
公公站在她边上：“娘娘，这丫头脑子实得很，你要不再挑挑？”
我并不生气，我本就没什么钱，赵玟不是官家，拿钱出来宫里的人约是也瞧不上。
“本宫要那些机灵的有什么用？还不是个顶个的厉害！”
明妃陡然提高声音，太监不敢再多话，赶紧让个小太监将我送进了钟秀宫。
3
钟秀宫的掌事姑姑给我的差事，是小厨房的粗使丫头。
我每日的工作，就是使劲将柴剁成合适的块头，然后抱到厨房去。
我不急，我只要来了这里，就能见到我想见的人。
明妃进宫的时间也不短了，圣上对她不知是爱意消磨了，还是感到不新鲜了，每个月会来上几次，但是留宿的时候不多。
听说，上次来钟秀宫，还带走了明妃的一个小宫女。
我每日劈着木柴，然后将它们抱进厨房，从不多话。
哪怕是小厨房里油烟气味重，比不得院子里头的夜来香清香，我也没胆子在院子里头多留。
掌厨的李嬷嬷倒是奇怪：“你这么大的丫头没几个沉稳的，个个都恨不得削尖了脑袋往上蹿。”
我冲她笑：“我娘死得早，从小到大没什么好开心的事情。”
宫里生离死别的事情见得多了，嬷嬷也没说什么。
只是在我晚上的饭里，多加了几块肉。
宫里的日子很好过，好过到我都快不记得黎洲城那段时间的苦难。
树上没有叶子，地上没有草，山上被人踏平了路，也找不到一口可以吃的东西。
我还记得他走的时候，黑红黑红地笑着对我说：“青娘，等我回来再吃。”
正是上元节，赏花灯吃元宵的时候。
宫中歌舞升平，各宫的妃子也都去了，小厨房也就没了活。
李嬷嬷说，若是想求些什么，可以去池水里放一盏花灯，也可以寻个僻静处给月亮许个愿。
我去了储秀宫后面的假山，那里平日里人不多，要是手上有一把鱼食，还能去喂喂那艳红的锦鲤。
正巧我团了一些剩饭米面来，只是不知道这些金贵的鱼肯不肯吃。
可我没想到，那里已经有人了。
他站在那里只有个黑影，我远远地看着就想走，却被他叫住：“哪个宫里的？”
我低着头：“奴婢是钟秀宫的。”
半晌也没有动静，我悄悄转过身跑了。
第二天一早我就被嬷嬷叫起来，她说，今天皇上要来钟秀宫，要多做几样。
大约是因为皇上来了，伺候上菜的宫女们忙得脚不沾地，半天也没将菜端走。
“你去吧！”李嬷嬷说：“放下就走，别误了工夫。”
我没推辞，只是走的时候李嬷嬷提醒我：“别爱漂亮，端菜丫头不管什么样子也没人注意。”
入宫三月，我第一次见到皇上。
他坐在主位上与明妃低声说着什么，我将菜放上桌行了礼就走了。
李嬷嬷说了，要快去快回。
皇上正值青年，不像寻常话本子说的一把胡子却强抢十几岁姑娘。
4
没想到，皇上走后，明妃发了很大的脾气，大大小小的宫女跪了一地，我也没例外。
“别的事情没记住，晴答应的把戏倒是学得精通，脑袋上的朱钗和花给谁看？本宫从前不说什么，你们只当本宫好捏？”
说的正是那些个专门涂了口脂和新鞋的丫头，我跪在里面灰头土脸，像个钻了灶的耗子。
“从现在开始，赵玟来本宫面前伺候！”
我抬起头：“是。”
那些个在皇上面前出了洋相的，都被明妃发配了出去，要不去了浣衣局，要不就去了别的嫔妃那里，我顶替的，是她的贴身宫女。
回李嬷嬷那里收拾东西时，她对我说：“万事小心。”
我点点头，去了明妃那里。
第一天当差，我忘了要给头发上桂花油，再小心翼翼也惹得明妃吃痛。
她坐在镜子前面不发一言，殷红的唇却显示了她的隐忍。
“娘娘，奴才做粗活做惯了，没想到会这样……”我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求饶。
“起来吧，是本宫忘了，你原本不是做这个的。”
明妃淡淡地说着，一旁刚进来正要传话的掌事姑姑晚竹上前接了梳子，给我使了个眼色叫我退到一边去，继续伺候明妃梳妆。
“随便弄吧，今天没事去学着点，明天再这样，就还是去劈柴好了。”
看得出明妃不是很高兴，可她没办法，总不能将那些赶走的又请回来。
“娘娘，昨天皇上被贞婕妤叫去安胎过后，又宿在了静贵妃的寿安宫。”
明妃本还比划着手上那支上了点翠的簪子，一听静贵妃便一把将簪子拍在了桌面上。
“不过是仗着肚子里有个龙种，装模作样的叫来皇上又推去静贵妃那，全当本宫是好欺负的！”
她站起来，恶狠狠地扫视了一圈，目光落在我身上良久。
我被看得有些发毛。
但我也知道，上元节储秀宫假山之后的后手是可以省去了。
5
近来我总会梦见黎洲城，梦见那高高的城墙之上，摇摇晃晃的脑袋。
我或许理解了他为什么不愿意碰我了。
半个月过去了，明妃那天并没有再多说什么，却谴了宫人出去传信，方向是往黎洲城去的。
“赵玟，过来，到本宫跟前儿来。”明妃沉着脸命令我上前去，我瑟缩了一下，刚走到跟前，晚竹姑姑就端着一件裁制得极好的衣裳要递给我。
我急忙跪倒在地上给明妃磕起了头，连连告饶：“娘娘饶命，奴婢不敢。”
“起来，本宫又不会吃了你。”明妃见我这样怕她，像是放心了一些，放松地侧卧在了坐榻上，给晚竹姑姑使了一个眼色。
“这是内务府新贡上来的彩晕锦，本宫命人裁制了你的尺寸，这次就抬举你一回。”
“明天就给本宫换上，要是成不了事，你知道轻重。”脊背上的刺激感又涌了上来。
我的心脏怦怦直跳，我却分不清这到底是害怕还是兴奋。
“是，娘娘。”
我将那檀木盘子端回了房里——自从我被明妃调去了跟前儿伺候，就搬出了小厨房的厢房，自然也没有人围上来看。
那彩晕锦漂亮极了，上面的绣花样式是我以前从未见过的，是一件青绿底，绣的是绣球。
提起来轻轻抖一抖也会被那绣样给迷了眼，也从衣服里飘下一封信纸。
我当然是知道的，那是一封“家书”，来自赵家的家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