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皆可平》 第2章 在线阅读
6
我挽了个活泼的发髻样式，穿了彩晕锦就去见了明妃。
她见我素面朝天，皱了皱眉没说什么，却叫我坐在梳妆台前，让姑姑给我上个清丽的妆，转头便带着我去了御前敬茶。
皇上见到明妃，又见到上前敬茶的我，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
看看前朝的静贵妃、明妃母家，这人他是不收也得收。
当天我就被封作了婕妤，晚间临幸。
皇上问到我从哪里来的，我就和他讲讲我那已经变了模样的家乡。
我同皇上讲黎洲城旱灾前的稻田环绕，同他讲旱灾前在峡谷间行舟的风光秀美，还有岩壁栈道间的一步一景。
讲到动情处也难免掉几滴眼泪下来，皇上全当我是在思乡。
“朕记得一年前，黎洲才散银赈了旱灾蝗灾，你说说，进宫前都怎么样了？”
皇上眼见着我飞扬的神情一瞬间怔住，随后便开始眼神躲闪起来，他有些疑惑，又有些不快。
我下了床榻，行了大礼才道：“奴婢卑微，知道皇上宁听一句真，不提十句假，奴婢更不敢犯那欺君之罪牵连家人，却又担心皇上动怒会伤了身子，所以还请皇上不要生气。”说罢又是深深一叩首。
“你说吧，朕不生气。”他虽这么说着，却坐直了上身，不似先头的慵懒模样，似乎是在判断我到底是哪边的人。
“黎洲城大旱两年，田中空无一物，百姓无以果腹，饿死一半运气不好的，运气好的等来了雨。”
“官府毫不作为？”
“回皇上的话，府衙的差役们和我们一样都饿着肚子。”我仍然叩在地上回话，不敢抬头，也不敢动弹。
气氛凝滞了快一盏茶的时间，我只能听见皇上手里的翠玉手串被一粒一粒的拨着。
虽然正值夏季，长久地跪在殿内地板上却觉得发寒，我不免打了个寒战。
皇帝终于动了，一双温热的大手将我扶了起来，故作深情地看着我只说：“玟儿，你受苦了。”
我大抵确实是苦的。
到了人定的时辰，枕边人已经睡熟了，我却还醒着。
我又想起了那个一去不返的、黑红的汉子。
他本来就知道流寇和流民的尽头是什么，清楚的不像是个没读过几本书的汉子。
7
皇帝确实很照顾我，此后每次来找我宿了半宿，总会挪窝去明妃那里睡后半宿。
明妃虽然看我仍旧不爽，看在我按时喝避子汤药、每日清晨都来她宫里伺候，倒也是没有刁难我，反倒赏了我不少珠翠饰物。
如今她是趾高气扬了，给皇后见礼时倒也一点不怕冲撞了静贵妃，只离着贞婕妤远远的，生怕被她赖上——
皇后和我一样，是民间秀女选上来的，没有家世也没有靠山。
“瞧贞妹妹小脸煞白的可怜见儿，只怕是龙种在里面觉得吃不饱、住不暖吧？”明妃阴阳怪气道。
“明妹妹就别打趣贞妹妹了，瞧她这肚子，都五个月大了，怕是得常常念一些诗书，才好教他给皇上争气。”静贵妃拿着团形扇子笑着回道，她那漂亮的丹凤眼一转，便看见了坐在明妃下位，正在往嘴里塞芙蓉糕的我。
“玟妹妹近来可还算适应？听说皇上近来除了贞妹妹，最关心的就是玟妹妹了。”
“回贵妃娘娘的话，明妃娘娘很照顾嫔妾，只是小厨房今天做的是酥，没做糕点，嫔妾只能来皇后娘娘这里解解馋了。”我装作一副没心没肺只顾吃喝的模样，引得众人发笑，倒是冲淡了不少针锋相对的味道。
“那玟妹妹你说，是皇后宫里的芙蓉糕好，还是钟秀宫的芙蓉糕好啊？”贞婕妤接了静贵妃的眼色笑着问道。
“皇后娘娘宫里的味道清甜，我喜欢，吃的多些也不觉得腻烦，可是钟秀宫的芙蓉糕加了腌干的莓果，我更喜欢带莓果的芙蓉糕。”说完，我又往嘴里塞了颗刚揪下来的葡萄。
殿里的嫔妃笑得合不拢嘴，皇后笑着说下次一定在芙蓉糕里加些莓果，叫我多去她那里坐坐。
我自然是应下了。
只是明妃不高兴了。
她当然不高兴。
若我只是分宠，为她引得了皇帝的宠幸又顺便恶心了静贵妃，她确实忍得下去。
但今天我却没有如她所料的胆小，惹得众人嘲讽嫌弃，她便想着自己是不是被算计了。
毕竟她最讨厌那些机灵的。
打一回到钟秀宫，明妃便处处嫌我伺候的不好。
进了院子里便使了巧劲儿甩开我扶着她的手，叫我没站稳跌在花盆前；进了室内训斥我按摩伺候的没个轻重。
我都老实认下，打骂都一一受着。
她见我也不反抗，心里的火也就慢慢消了。
“娘娘，您不过是气玟婕妤有些出头罢了，玟婕妤毕竟是咱们宫里的人，不丢了我们撷芳殿的面子才是事大啊。”晚竹姑姑摇着扇子，给明妃扇去不少冰块儿的凉气。
明妃垂着她的桃花眼，这才懒散地看着跪在地上的我：“起来吧。”
“是……”
“怎么？先才在皇后宫里那么伶俐，现在哑巴了？”
“回娘娘的话，奴婢觉得……咱们宫里的味道不太对。”我行着奴才的礼回道。
“怎么个不对法？”明妃一副愠怒的样子。她这样子倒是和皇帝如出一辙了。
“娘娘，先前奴婢在小厨房做工，那里油烟气味重，所以奴婢没有察觉。”
“今日从皇后娘娘宫里回来，皇后娘娘不用香料，宫里多是花果香气，奴婢又经常伺候着娘娘熏香，这才觉得院子里夜来香的味道不对。”
“院子里分明不摆木件，娘娘又喜欢花草香气，哪里来的木香？而且那味道里的木香似乎要更沉闷些。”
我当然知道那是麝香的味道。
如今皇帝没有长子，谁生养了第一个皇子，谁就是皇帝的第一个正儿八经的心尖尖。
打胎和养胎的物事，进宫前我便了解了不少，麝香算是最容易在宫嫔身边下手的物件了。
明妃她虽然对香味不敏感，但世家女子总是学过些香料的，花香夹杂着沉闷的木香，这分明是麝香的气味表征。
她捏紧了扇柄，似乎是在思索着我的话有几分可信，要是院里真的有麝香就不是一件小事了。
“你去，把那东西的源头给本宫找出来，找不出来本宫拿你是问。”
我起身告了礼就直直往刚刚跌倒的位置走。
刚来这宫里时我就觉得隐隐有那股子味道，却一直没见到个麝香的影子。
要不是刚刚在进门后明妃撒气的那么一甩，我还真没办法直接找到它。
夜来香香气浓郁，夜间更胜，有清肝明目之效。
虽容易叫人胸闷气短，却实在好闻。
花房和常养它的宫人都知道，不要在夜来香花盆前一直待着，自然也没什么人能察觉到里头埋了麝香。
那当门子被小盏盛着，包在油布里，叫人埋在了那盆夜来香底下。
明妃遣散了外院的下人才叫我打开油布，一股刺鼻的气味直冲我脑门，顾不得手上还带着泥土就扯了手绢捂住口鼻，把那油布盖了回去。
“赶紧埋回去，也不嫌这气味冲人。”明妃也捂着口鼻，面上阴晴不定。
皇后背后没有家世，再说就算明妃，或者静贵妃产下了皇子，皇后终究是众皇子的嫡母，多年来她也老实本分，做不出这等事来。
能动这份脑筋的她怎么想也只有静贵妃。
麝香的气味逐渐散了，我的鼻子却还难受得紧。
明妃攥着帕子，一只手扶着屋子里的几案边缘来回踱步。
她在思考，也在犹豫。
“去，叫花房的奴才来，把这株夜来香铲了，换了茉莉给贞婕妤送去，连着花盆一起。”
“茉莉沁人心脾，与她安胎正好。”明妃身边的随侍太监领命便出了院门。
明妃一步一步地走到我面前，虽知道我大抵是有功的，心里头却也有些发慌。
她叫我起来，又伸手理了理我的领子，眼神还有些嫌弃，却道：
“回去好生洗洗手上的泥。晚竹，取本宫半斛螺子黛来，送去玟婕妤房里。”
“谢娘娘恩赏。”
这便是允许我继续作为妃嫔在外争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