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文采的兼职》 第三节 无用的会议 在线阅读
踌躇满志的老吴院长是希望学院能搞些和效益更接近的事的。每到学院例行碰头会议，老吴总是不顾学院什么事也没有，让在外瞎忙的每个教职工返校集合，趁机喋喋不休展示一番自己的志向：
“同志们，在物质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今天，啊，只有要效益向钱看才能吸引优秀师资，只有展层次呈水平，才能让学院重现昔日的辉煌与荣耀！啊，再说，我们是职业学院，本身就是搞经济的嘛，这有什么可回避的！”说到这里，老吴总是端起杯子押几口茶，环视一圈，像课堂上审视学生一样看看大家是否在认真听，然后擦擦嘴角，准备大放厥词。老吴在公开场合叫嚣要经济要利益因来自秦山矿业和省市的文件纲领，从来觉得是理所当然。每每听完老吴一切向“钱”看的露骨言论，学院同事们内心也一致赞同：“老吴就是率真！我们也是这么想的，要奖金！要福利！给我们就是，别老挂嘴上，整天啊，啊的！”没落的学院让老吴后悔院系升级时不该把通讯技术弄成什么花里胡哨的电子信息与科学学院。搞精深的科学研究怎么也和实实在在的效益、白花花的银子联系飘渺。“改为挖钱工程队或应用收费学院的话，呵呵！”院里的老刺头大老张爱笑着跟大家开玩笑：“也许、可能、马上与企业和资金挂上钩！”
会议室里云雾缭绕，几个高工和老教授根本不把别人的被动吸烟当成侵犯，因为主持人老吴就是一根接一根换着烟蒂，他总是边吞云吐雾边随手喝着茶边唾沫星子四溅的：
“不过，我要强调一件事，很严肃的一件事，个别同志很不像话，啊，整天连个影也见不到，不到上课铃不进门，不下课就走，这怎么行！院里的工作还搞不搞？太不像话，实在是不像话！学院的事就是集体的事，再小也是事！啊，看来，我们的劳动纪律得认真抓一抓了！嗯，咱们从下周一，我们就得改改，签名签到，丑话咱先说前面，出勤奖我可有权力扣的，连准备都不准备到课堂上不是胡扯吗？这误人子弟啊！还有，编教材我不反对，参考先前的讲义也未尝不可，完全自主嘛！可，要与时俱进的，要跟上时代发展，啊！我都看不下去，那发绿的知识，小学就更新了，我们还老掉牙扛着红缨枪！现在谁还用算盘，我们是电子信息科学学院好不好，个别老师那教本简直比我家老陈还老！”见大家这时都懒得笑，老吴十分恼火，提高嗓音愤愤道：
“还有，这个，经济方面，啊，资料，收费，搞活动，至少得和我打声招呼吧？我们是集体，是有组织的！学院虽小，也得有个章法！我再宣布一条，开发教程必须向院里汇报，特别是经费的使用，这可不能没了规矩，我是要对院里全全负责的！太不像话！很不像话！”
教学已有几年的年轻讲师小王坐在最后一排，双手捧着股票机，一边看着红绿阴阳线的行情变化，一边对右手边看杂志的唐文采唠叨：
“垃圾，这叫什么科技股！股市预测简直放屁，跌了，娘的！跌惨了，跟风算是上了贼船了！一直说扶持科技，教育优先，我跟投这是几年了？没见牛过！垃圾，简直是垃圾！什么？哎，老唐，听说秦矿不再接收冶金学院的学生了，是不是真的？”
“去年就不收了！职工子弟今年好像也不要了！学生都推到人才市场！”唐文采一边嘬着夹在牙缝里的柔韧纤维一边胡乱回话。
“啊，真假？大老张说秦矿要自负盈亏，自己搞什么市场营销，是不是秦矿真要甩包袱？那奖金还发不发？职工子弟都不安排，秦院不完了吗！呀，又跌停了！老吴瞎扯啥呢？不让谁卖书？这个鸟老吴！”
“老吴要发威，要杀鸡儆猴喽！”唐文采斜眼见小王心不在焉，幽默道。
“哼，病入膏肓瞎折腾，回光返照！”满腹牢骚的小王丝毫没被苟延残喘的秦院危机打动，低头发起短信。这时老吴拍拍麦克风突然意气风发站了起来：
“如今，职业教育形式非常喜人，前几天我到部委开研讨会，领导们信心十足，国家鼓励创新，要求大家努力开拓，特别指出，我们这些以职业教育为主的院校，一定要抓住机遇，迎头赶上，全力配合当地经济的发展。当然，我们可能要转型，可能要变革，要锐意改革嘛，啊，大家知道，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就是学院和秦矿分离这个事，大家议论纷纷，说秦矿不要我们了，要甩包袱！什么叫包袱？学院依靠秦山矿业才不靠谱哩！不要我们？这叫分离！孩子哪能老让娘养的，总得自立！啊！再说秦矿自身难保，哪还有心思管我们？咱们怎么办？怎么办？大家要团结一致，世上没有救世主，一切都要靠自己。我看，分离不定不是好事，拖着个病身子，真不如一刀来得利落！同志们，院里是机遇和挑战并存呀！秦矿垮了不管我们，我们就活不下去了？不！活，还要活得更好，只要每个秦院人齐心协力，出点子想办法，没问题的！现在秦山的经济发展正在突飞猛进，学院也蓄势待发，我们只要精诚团结，奋力开拓，一定能在竞争中立于不败之地的！我说几个想法，大家议议！啊，一是关于学院的招生工作，秦矿把我们推到地方，说自生自灭，屁话！那是他们死我们生！咱们怎能等死呢？是，的确招生不和前几年一样等着划拨了，有学生我们才有饭碗嘛！去年没招足人就是很大的问题。没有学费，指望调拨那点粉笔费？所以，我建议要设计招生计划，制定强有力的奖惩机制，这个事有什么好的意见和建议会后就可以和我好好聊聊！啊，再有，是关于学生就业去向方面的合作，至于分流问题……”这时，吴院长的电话突然“叮铃铃”响起来，他忙回过身，用手握住了麦克风。
最近，秦山职业学院的食堂、物业、水电暖虽如残兵败将被秦山矿业集团总公司丢盔卸甲甩了一个又一个，吴院长却在变动中显得异常兴奋。会议中，他不时冒出些让风华正茂小年轻都伸舌头的创意，特别是最近三番五次设想的游离于学院之外的培训赚钱项目，既新奇又冒进，简直有点模仿资本主义搞私有化的味道，仿佛电子信息与科学学院将成为改革的矛头，一下子要姓吴，这让人真切感到了创新无限、激情不老。
唐文采旁边的大老张也点着烟，他乜斜着呛得眨动的眼皮附到唐文采耳边道：
“老吴疯了，真疯了！让我去招生！滚他的蛋！低三下四去推销我们的学问，没门！秦矿还没到解散的地步！我看谁敢动我工资！哼，说得好听，他的愿望倒是双手赞成，谁不想搞更多的奖金福利！不过，我可不像农机学院哭天抹泪，下贱去秦矿大院里下跪求爷爷告奶奶！”唐文采认真听了老吴关于可能分离的事，像对大老张又像自言自语咕哝着：
“和万鑫集团联合是啥意思？职工子弟优先，去实习还是直接给人家当小工？”大老张翻了翻眼皮有丝轻蔑地道：
“现今还指望秦矿？到万鑫当小工？咱们那些大少爷大小姐梦寐以求！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古语也失灵！指望屁股右边那片即将荒芜的矿山？整天贷款发工资还指望起死回生！你看人家万鑫集团的小工每月多少奖金！不是被这鸡肋的养老金拴着，我也扎领带穿西服去！”
“我们主要搞教育！提高水平，学生们可以跳到外面去呀！不一定非要呆在秦山！秦矿能消耗几个学生！就业最重要看实际能力。我觉得，这个建议应该提，学员输出到更广阔的天地也是我们学院壮大的佐证，现在有很多不错的企业，我建议开拓就业，到秦山外，私企也不错，不就为那些看不见的医疗金保险金退休金嘛？再说，秦山就业压力这么大，满地找关系也不容易！”戴着宽边眼镜的老张斜眼盯着唐文采看了足足两分钟，他冷笑一下，不客气地对唐文采的夜郎自大道：
“什么实际水平，你以为那些职工子弟能达到什么高端水平？不入流的基础，赶超一流院校，痴人说梦！到秦山外，我看连农民工也不如！你以为谁还找关系进秦矿吗！让人家来还嫌进秦山城的班车破哩！你以为学生不愿意跳到大城市落脚？那么简单！呶，秦矿，国家大型企业，玩完了！”老张突然听到一侧的迟姐不住咳嗽，慢慢掐了烟头，他继续和唐文采窃窃私语：
“这是所谓的五十九岁现象，退休前精神亢奋综合症。把学院推给秦山市还怎么着，不就是受地方管理嘛！降了身份不定是坏事，你看咱们这让人"羡慕"的死工资！”迟姐咳嗽的厉害，好像实在难受，她弯腰起身，拍了拍唐文采的肩膀，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指了指老吴，悄悄离了席。老张伸脖子看了一下扭着大屁股匆匆离开的迟姐，碰了一下唐文采道：
“呶，进货去了！咱们这些教职员工啊！哎！我看，秦矿早该玩完，还给咱贷款！资不抵债银行能干？我看分流、拆分是一次新机会，可惜，我是混日子的。对了！老迟搞的西餐厅你去过没？我去了两次，真不错，给我打的七折，那天，老迟跟我闲聊，说雇了两组小姑娘，每组七人，那个忙！这是双保险，有退路！这个老吴！哼，混几天算了，瞎折腾，嗯！他够呛能再等秦院上一流那一天喽，真有那一天，超了高官的信息学院，成了领军人物，企业伸橄榄枝，学生无数，和效益和钱还不是很近吗！我觉得他是急了，他得尽快找，找些和钱血缘关系近的事！呵呵！都是老迟惹的祸，整天弄西餐厅，不差钱，连我心里也痒痒的！可惜，我没她那热情！不过，咱们这些当卒的，呵！管他地方不地方，管它谁是领头羊！管谁出去兼职哩！管好自己，干好分内的事，领工资就是！别炒股，也别瞎投资，慢慢来呗！无所谓的，掺和那些糟滥脑子的事干啥！瞧，和小年轻一样，还买彩票，就是玩打水漂！钱还有多？清静不错的，无为无不为嘛！上完课回家看看电视喝喝茶多悠闲，弄得身心疲惫啥意思！我觉得自己超凡脱俗有了佛性，真得，拿不拿秦矿的奖金都无所谓了，工资就够，能心安理得少干活，天天修身养性最好！”唐文采又换了本杂志，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冒的听老吴讲理想，对大老张的话笑着没回声。
话语常与心思相反。教授电子现代化的小王一直骂股价证券却没停买进卖出的倒腾，迟姐整天吆喝西餐效益非常好却总是愁眉不展，苦脸紧锁。事实上，孤独的大老张看到学院即将走到尽头，看到瘦死的秦矿真要甩开自己，看着存款一直被物价掠走，看着自己没了一根发黑的头发，想着后半生的虚无缥缈，没了老伴的张工一直担心睡着就醒不来，也就有了较严重的失眠症。老张先生无聊时会对着熟人故意幽默一番，以表现自己自得其乐着并不失落，他是爱打趣唐文采的难得糊涂的：
“除了迂腐呆板，人蛮可爱的！不言不语的倒招女生欢喜！今天一个女同学，明天一个女学生！嗬，加上漂亮贤淑的沈大科长，有那霞彩万道的光辉职业！好事都让你占了，美哦！真是嫉妒羡慕恨，你个死老唐！”
老张副工程师干瘦的身架，花白头发下面是一副宽边黑框眼镜，他弱小猥琐的个头总给人想侮辱一番的冲动。大老张倒是挺能扯，秦山土语叫瞎拉！就因当初他给唐文采做过爱情说客，所以，他自认和唐文采是铁哥们的关系。在唐文采婚姻大典那天早上，还算幽默的他闹新房，曾无比虔诚替懵懵懂懂的唐文采向婚纱中美丽动人的沈思卿殷勤保证：
“你看，小唐，愣头愣脑，傻乎乎的，绝对不会，绝对不会背着你干什么对不起家的勾当！如果有，你找我算账！我替你把他屁股抽成两半，哈哈哈！”
就在这时，电子信息与科学学院平静的楼顶上里突然响了一声震雷，一场喧嚣的春雨酝酿着从秦山城涌动而来。所谓：风雨满枝人心动，树倒猢狲现端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