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文采的兼职》 第九节 邂逅 在线阅读
常言道：不吃咸鱼少口干，闲来勿多事；事不干己莫出头，招揽是非多。沈思卿听办公室里的同事念佛一样唠叨，去了一次厕所，而后拿了包就准备提前离开单位。她刚跨出环境监测中心低矮的楼梯口，见一辆黑色轿车如飘来的幽灵，悄无声息停在她的裙摆旁。
“哎呀呀，沈科长，沈科长啊！太巧啦！”沈思卿细看了一眼摇下车窗里的人，又低头看了看车牌道：
“您是？”
“忘了，忘了！这就叫贵人多忘事，成领导就瞧不见老同学！罗杰！沈家镇小学你同桌！”
“罗杰？哦？记得，记得！“沈思卿忙换了熟悉才有的笑热情起来。沈家小学是对的，罗杰这个名字也有印象，一个男人能被放进局大院，门卫也该审查过，看来不是什么骗子。
“要回家？你住秦矿小区吧！正好顺路，上车，上车！”沈思卿停顿一下，拽了拽肩上的挎包。她今天没做什么实质性工作，本来要给寄邮票的同学回信，让局长开调度会装模作样做笔记全搅和了。科里还需要讨论落实局长的指示，副局亲自主持，自己得表态，虽面子话都是老一套，但，浑浑噩噩一天就没了！所谓要配合秦山经济发展的大局，所谓要保护秦山的环境不再恶化，局长的意思仿佛这根本矛盾的两条路能和谐统一一般。参观学习了那么多地方，哪里不是先有经济再有环境！先破再立，这是历史规律，难道秦山能逆势而行？副局长的意思沈思卿明白，调整数据让秦山人民认为秦山正碧水蓝天，这是没问题的，可，每次掩耳盗铃的事总让环境监测科出头，功劳是局长的，出了毛病全赖科里，太气人！还有，唐文采连个电话也没有的道歉态度实在令她气愤！沈思卿不知为何得恨，看到桌上乱七八糟的报表恨，看到架挂衣钩上的制服恨，看到副局长喋喋不休的大金牙恨，看到斑驳的墙皮黑洞洞的楼道也恨。沈思卿心里空荡荡的，非常希望有个什么激起自己的热情，她也不知道为什么，非常希望能有个什么奇迹突然降临，即使坏事也好。罗杰见沈思卿站着没动，忙摘掉安全带，麻利下了车，嘻嘻打开后车门：
“小心，小心！”罗杰把手掌放到车框边，另一只胳膊弯曲犹如低头献媚的哈士奇，由于学酒店服务生的动作生硬，显得幼稚但可爱。沈思卿倒受用，没想到这个也许真是二十多年前曾一起嬉闹的男人油腔滑调地文质彬彬。
“谢谢！你怎么在这里？有事？”
“是啊！无事不登三宝殿！正焦头烂额哩！我也不瞒老同学，来这边办个小手续。就两个章，一个项目本来大领导都点了头，没晓得让小鬼给缠住！不是不是！我不是说您啊！”罗杰突然显出疲惫，一脸无奈低了眉：
“就为盖个戳，弄得我跑了三趟！工商税务让先弄环评合格证！故意整人嘛！我一个工程公司，能有什么污染，不就是卡拿要钱嘛！这些孙子交钱还不算，还得弄些名堂，让你等，这里一天那里一天，为了章，折磨人！我哪等得起呀！哎，现在干什么容易！”
“做公司需要专人跑手续的，你亲自？”
“我那边刚起步，从头来，没办法！”
“是不是没达到要求不能审批？”沈思卿想起，公章就在自己好姐们小周手里，突然有种想帮忙的冲动。
“审批？领导忙啊！你还不知道？就是让人上蹿下跳走关系呗！不是我不恭，领导们整天不在办公室，找谁？找谁审批！”
“是不是一个姓周的负责这事？这几天她的确有事，她的兄弟结婚，局里都知道，请假好几天了！”
“对对！周主任？公章怎么能…哦，你们很熟吧？应该很熟！”
“还行，反正局里就几个人！”沈思卿见话语投机，慢慢挪到后排座位的中间。罗杰忙放慢车速，意思好像能立即回局里盖章一般。
“那太好！老同学可要烦劳喽！真没想到会被环评证卡住，这几天直接见不到佛！我可不敢等！设备工人在那边！每天一睁眼就是工资利息哦！请务必帮个忙，嗯，呵呵！盖了这戳！后续还有几个公章，没手续开工被执法大队查封损失可就大了！”
“嗯？我…”沈思卿想，这有什么难的，小周姐办公桌钥匙就在我那边，现在就能盖，可，这是办公室的事！
“这就叫柳暗花明又一村，天无绝人之路！昨天我还托朋友找关系，上层礼都送啦，恰好咱个发小说起你，让我试试，也联系不上你啊！这就好办啦，今晚一定要赏光吃个饭！我可急坏了！”罗杰话语真诚有点让人难以拒绝。沈思卿想着唐文采抱怨忙不能回家，不禁有些为难，两个孩子放学后怎么办？也不好总到邻居家干扰人家晚餐！然而，充满同学亲和力的盛情实在不好推却。
“对不起，老唐今天恰好加班，我明天试试，可不定行！”
“没问题的！我知道您忙完国事还要忙家事，老同学我也不客气！这是审核表，费用单据我明早送来，那明天！明天晚上我叫上几个同学摆一桌，叙叙旧，你可要早请好假哦！”
“你在院里怎么不进去？”
“没没！你们那么忙，门卫让我等等看，我瞎转转，缘分，这不正好碰到嘛！”罗杰三十五岁出头，精瘦中露着一双成熟热情精明强干的亮眼睛。他着洁白短袖T恤衫，米黄西裤，一双休闲翻皮老爷鞋，有些长毛发的腕上是一块黑亮机械表，小巧的黑边太阳镜上是精简的寸头。
看路上清闲，罗杰一边开车一边不时回头叙说部分同学毕业后的状况。沈思卿要买菜，她伸脖子四处看，见罗杰衣领中系了根小指样粗细的金链子，知道罗杰是不定从哪个方向发家的暴发户，不禁也有了联系联系同学的意思。有了着落的罗杰一下开朗起来，一路谈笑风生：
“我觉得女同学们太亏了自己，自己要工作，还要照顾老公被孩子拴住，自己的心思全落在家庭身上，这怎能享受生活呢！应该让孩子早学会自立！老公嘛，我们都赚钱，凭什么让他们整天风花雪月，呵呵，对不对！”
“不几天就老啦！咱们那些同学，很多我都不敢认，十几年了！”
“都二十几年啦！一晃，不知道怎么混过来的！前几年一个企业占村里的地，村庄大部分都搬走啦，我现在住在秦山城的万泰花园，当时青壮年都到企业上班，我就是不安生，把分的房子卖了，弄了一个工程公司，可惜效益一直不行，几年下来就差老婆孩子没赔进去了。朋友让我也去打工，哎！习惯了自由哪有那心思。这不，得到可靠消息说万鑫集团公司要在秦山上大型化工项目，我和一个叔叔合计要重新开始，弄个能挂靠衔接方向的小企业，还打着先前工程公司的名义，怎么摸爬滚打也有几年的经验，本来计划等万鑫化工投产倒腾点下脚料，我叔就是性子急，万鑫还没开工，非要从五华市进材料先生产着，也不知哪个小子红眼病，刚生产了几天，被举报啦，前几天被执法大队给弄停了工！原想地头蛇耍耍无赖，没晓得，工商税务公安联合执法，几个章就把叔叔折腾病啦，手续那个麻烦吆，我呀，每天睁开眼就是一大笔利息，敢拖吗！一层一层脱皮，哪个神仙也得拜啊！”
“哦，我们还算小庙，还很多大神需要你去跑！那明天，我尽量问问，不过，我可不会喝酒！”沈思卿被同学的艰苦创业一下子打动了。
“沈大科长，看你说的，酒店可不只有酒哦！哈哈哈！”罗杰笑中透出了取悦和顽皮。
这正是：庭前经年生瑞草，无端好事踏风至，赠人茉莉手余香，受人恩惠不思量。
自环境监测中心出现重大失误，各处室的汇报明显严谨没了大意。随着人大代表的不断关注，环境问题引起市委主要领导的高度重视，加上环境指数成了优秀政府的评价指标，检测中心不但评价结果备受关注，连执法权都有了！郝局长为此开会渐多，因祸得福还换了车。省市的多次点名，让局里一下有了感觉，随着关系户越来越多，局里甚至想重新装修一下办公楼。
局党委通过深入研究，决定让沈思卿具体负责监测数据和污染监督执法，小周，就是沈思卿的好姐妹负责初步审批工作，其他科室各有分工。一干人等有了职权，立刻庄严起来，仿佛秦山上空多了几尊门神。郝局长受了上级领导的指示，在局会议上声嘶力竭传达文件道：
“我们要有为秦山人民负责的态度，要为后代留下碧草蓝天，坚决不能走其他地区先开发后治理之路，污染是干系到子孙后代的伟业！我们要严格执法，认真审批，决不能做损阴丧德的事！”等。会后，郝局长单独留下沈思卿交代道：
“小沈啊，当然，我们还是要配合市里的经济发展，给企业的发展创造良好的经济“环境”的！这个度你把握我是放心的！”作为老环保，沈思卿合上记录本，这里面的微妙她自然明白！特别是现今如火如荼的万鑫、永华、胜利等几个刚起步的化工区可不能随便执法，虽然秦山到处叫嚣着四处张贴标语：为子孙留下碧水蓝天，但没有经济基础的上层建筑们总是能从代步工具、办公大楼等等中感受到寒酸，面子虽不能吃喝，其可爱的作用也不能小觑，所谓嗟来之食不吃，何况，缓慢的环境损失能说准是谁的功过？老天爷一时半会又不能表达出来。更重要的是，即使郝局长没提万鑫集团和哪个副书记啥关系，这当然像“护身符”一样谁也不言自明的。
其实，负责宣布空气质量清闲的很，有郝局的嘱咐，不止监督准确与否的矛盾解决了，数据公布也敢合理调整，沈思卿的其他事务性业务也因此摆脱了干扰，不就是督导一下条幅，调整个合理的数据嘛！最多就负个领导责任。有时，沈思卿觉得应付这些事无聊的郁闷，有时又感到如此轻描淡的混人生实在单调。如果一个人能接受平庸，断了欲望，衣食不忧，不就很幸福嘛！而沈思卿总不安庸碌，还有些思想，这往往需要其他些什么，于是，烦恼就不可避免！沈思卿一想到七年之痒的礼物就痛恨，唐文采平淡的没了激情，每天油盐酱醋，难道就这样碌碌无为一辈子？浪漫、激情，那些曾经幻想在脚下的玫瑰，那些梦中的白马王子，那些繁花似锦的旋转青春！难道这就是生活！
沈思卿突然见秦山矿业灰墙外的人行路上摆了一溜蔬菜摊，忙下了罗杰的车。她没和菜农打价，一下购三四天的菜，匆匆交了钱。沈思卿正要往家赶，突然见秦矿的伸缩门大开，万鑫公司的运输车队一辆接一辆涌灌而出。几辆没挂牌大货车，急速转弯，一点没顾及四周买卖的农众，大油门掀起了一路尘土。
沈思卿忙躲到菜摊后面气愤的骂了一句，然后跺跺脚上的土，看着关闭的伸缩门她突然担忧起来，难道秦山矿业集团要搬家？真的要撤并吗？秦矿破产了？唐文采知道不知道？
万鑫集团公司和秦山矿业的业务每个秦山人是都知道的。先前，秦山学院后勤保障的物资，办公设施靠陈乃靖的公司供应，福利待遇也必须到万鑫的公司认领。就连大型物资的竟投标也由她的公司出面干预主槌。就实质而言，秦山职业学院完全符合学校后勤社会化的要求。当然，这必须是秦矿出钱，万鑫出人、物，赚取利润。为了便于开展工作，万鑫公司干脆在秦山职业学院综合办公楼的一层设了万鑫办事处。以致，先前，陈乃靖常被学生们误会为秦山学院的后勤处处长，老远就被叫处长好！
晚上，直到沈思卿睡着唐文采也没回来，沈思卿的担忧也被气愤冲走。她的恨突然又多了几分。
第二天，沈思卿没费吹灰之力就盖了章。罗杰立即在金尊大酒店摆了一桌谢恩宴。罗杰好客、幽默、成熟、大方，沈思卿是有感情的，怎么好意思拒绝人家的真诚呢！沈思卿借机也和几个发小同学又拾起联系，大家吃喝聊天谈到童真童趣顿时觉得亲切起来，仿佛吃了顿饭，同学就成了兄妹。沈思卿发现自己的酒量并不弱，酒桌上，好几个男同学醉熏熏的东倒西歪，自己还没事呢！此后，她怎能经住一直制造机会的罗同学和好姐妹老同学邀请呢？拒绝的理由总有用完的时候，唐文采又整天瞎忙着搞什么民办学校。于是，只要孩子安顿好，沈思卿就成了同学朋友聚会的主力，逢请必到。
当然，联系久了男女同学一定有那份说不清的情在里面。沈思卿和同学们有时就用短信打打情骂骂俏，有时，还会幻想回到年轻追求真正的爱情，然而，这似梦，好梦，美梦，醒后也就烟消云散，不知去了那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