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煤油灯灭了》 第2章 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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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建刚第三天蹲守在纺织厂门口,脸上胡茬丛生,眼睛布满血丝。
保安拎着警棍走过来,不耐烦地踢了踢他的腿。
"厂长说了,你再在这闹事就叫公安!滚不滚?"
周建刚爬起来,衣服上满是泥污,像条丧家犬被赶出厂门。
雨水拍打在他脸上,混着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的液体,狼狈不堪。
刚拐过巷口,厂里王师傅的老伴拦住他,神神秘秘地开口。
"周建刚,我告诉你个事,你媳妇秀芹怀孕了!"
这本该是天大的喜事,周建刚却只觉得一阵烦躁。
"谁说她是我媳妇?那是陈望秋才是我媳妇!"
王师傅的老伴撇撇嘴走了,留下周建刚站在雨中,茫然若失。
回到家,秀芹捧着肚子朝他撒娇,婆婆喜气洋洋地张罗着补品。
"建刚,你看这孩子,是不是老天爷赏的?望秋那没用的东西,五年都没动静,秀芹这一来就中!"
周建刚扔下碗,掀翻了桌子。
"别在我面前提那些没用的!"
他一脚踢开凳子,摔门而出。
这边,我被车间主任叫进了办公室。
"陈同志,你这个月的生产指标超额完成,纺织技术也有一套,厂里决定提拔你为技术骨干!"
下班路上,车间里的青年小齐追上我,递来一包红糖。
"陈师傅,听说女同志手凉,这红糖驱寒,你收下。"
我接过红糖,微微一笑,转身走进了自己的小天地。
周末,何平来找我,手里晃着两张电影票。
"《庐山恋》,县城刚放映,一起去看?"
电影院里,我目不转睛地盯着银幕上的山水,何平却悄悄地看着我侧脸。
没人注意到后排角落,周建刚阴鸷的目光死死盯着我俩。
夜里,周建刚喝得烂醉,跌跌撞撞地闯进我们厂宿舍。
"陈望秋!你给我滚出来!"
保安闻声赶来,三两下把他按倒在地,拳打脚踢。
"狗东西,敢来女工宿舍撒野!"
第二天清晨,周建刚带着满脸伤痕回到家,发现秀芹正翻着他藏钱的柜子。
"你干什么?"
秀芹吓了一跳,手里紧攥着几张票子。
"我、我肚子里有孩子了,想买点补品。"
"放屁!"周建刚一把抓住她的手,"这是我找望秋的路费!"
两人扭打起来,秀芹被推倒在地,捂着肚子惨叫。
婆婆闻声赶来,看到地上的血迹,一巴掌甩在周建刚脸上。
"畜生!你作孽啊!"
婆婆扶着哭喊的秀芹去了医院,留下周建刚独自愣在原地。
我得知周建刚闹事的消息,决定了和何平商量已久的事。
"主任,我想调去外地分厂。"
主任叹了口气,盖上公章:"你是好工人,可惜为了这种男人。"
临行前夜,我给何平留了封信,感谢他这段时间的照顾与关心。
周建刚丢了自行车,淋着雨走了一路,双脚生疼。
推开家门,婆婆和秀芹的东西都不见了,只剩下灶台上一张字条。
"建刚,你娶了望秋,毁了秀芹,也毁了你自己。"
他踉踉跄跄走进西厢房,那个曾经和我共度的婚房,如今空荡荡的只剩下一张冰冷的床板。
窗外雨声大作,刺骨的寒意从脚底漫上来,第一次,他明白了什么叫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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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建刚被厂里从小组长降为普工,理由是"品行不端"。
工资从四十八降到三十二,他连伙食费都快付不起了。
更惨的是,秀芹和小姑子拍拍屁股走人,婆婆天天骂他"败家子"。
"陈望秋在外地过得好着呢!"婆婆指着他的鼻子,"听说当上技术骨干了,月月有奖金!"
"你呢?除了酗酒打人,还会干啥?"
周建刚哑口无言,只能看着婆婆把家里的积蓄全都给了弟弟。
"老二媳妇怀孕了,总不能让我孙子跟着你这废物挨饿!"
何平被调到外地分厂工作,正是我所在的地方。
他来的第一天,带了一支精致的银簪子,递到我手上。
"这个,跟你娘那支很像,我琢磨着你会喜欢。"
我摩挲着簪子,眼眶微红,默默将它戴在发髻上。
周建刚打听到我的下落,卖了家里唯一值钱的自行车,攒够了去外地的火车票。
火车即将到站,他兴奋地透过车窗张望。
"站台上怎么这么多人?今天放假?"
列车员扫了他一眼:"纺织厂放假,工人都回乡探亲。"
周建刚心头一紧,冲下火车四处寻找。
人潮汹涌中,远远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上了对面的列车。
"望秋!"
列车已经启动,带走了他想见的人。
我回到村里,去了娘的坟前上香。
坟前的杂草已经清理过,还放着新鲜的野花,让我有些讶异。
回程路上,我远远看到老槐树下蹲着个人影,正在地上刨着什么。
走近一看,是周建刚,手里捧着那支断掉的银簪子。
他听到脚步声,猛地抬头,眼睛瞬间亮了。
"望秋!真的是你!"
他一下子跪在地上,满脸污垢,衣衫褴褛。
"望秋,我错了,求你回来,求你原谅我!"
我冷眼看着这个曾经高高在上的男人,如今像条丧家之犬。
"周建刚,我娘活着的时候求你十块钱救命,你都不肯施舍。"
"如今她死了,你跪在这里,又有什么用?"
周建刚抓着我的裤脚,像个溺水之人。
"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没有你,我什么都不是!"
我轻轻挣脱,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埋在那里的,不只是簪子,还有我们的过去。"
"周建刚,过去的都过去了,别再来找我。"
我转身离去,背后传来他撕心裂肺的哭喊。
"望秋!我真的爱你啊!"
周婆婆打着灯笼找到老槐树下,看到儿子像个疯子一样抱着树干哭嚎。
"周建刚,你给我起来!丢人现眼的东西!"
周建刚充耳不闻,只是不停地念着我的名字。
婆婆气得浑身发抖,砸了手中的灯笼。
"都是你,你毁了我们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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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建刚酗酒的毛病越来越严重,经常醉倒在厂门口。
厂长最后下了通牒:"再这样就开除!"
他嗤笑一声,当场撕了工作证,摇摇晃晃地走出厂门。
四处借钱打听我的消息,却被村里人讥讽嘲笑。
"周建刚,瞧你这德行,陈望秋离开你是对的!"
"活该!当初尝到甜头了,现在知道后悔了?"
分厂的宿舍门口,我收到了何平送来的毛衣。
"天冷了,这是我让县城裁缝做的,看看合不合身。"
同事们羡慕地围过来,打趣道:"何师傅对陈师傅真好!"
女工小李推了我一把:"陈师傅,何师傅这么好的人,你就别犹豫了!"
何平脸红了,低声问我:"周末有空吗?县电影院放《红高粱》。"
我点点头,微笑着应下了这个约会。
同一天,秀芹挽着个穿皮夹克的男人回了村,大摇大摆地从周建刚破败的家门前经过。
"你看,就是这个窝囊废,活该他现在这样!"
皮夹克男人轻蔑地看了周建刚一眼,揽着秀芹扬长而去。
村里人窃窃私语:"那男人是个走私的,有钱,就是道不正。"
我凭借勤劳和技术,被提拔为分厂小组长,负责一项新的技术改革。
厂长拍着我的肩膀:"陈同志,你这样的工人,厂里要多栽培!"
何平在食堂帮我夹菜,脸上洋溢着骄傲的笑容。
周建刚得知我的下落,风尘仆仆赶到分厂。
门卫拦住这个衣着褴褛的醉汉:"干啥的?"
"我找人,陈望秋,我媳妇!"
"滚滚滚,我们厂没这号人物!不想挨揍就赶紧滚!"
周建刚被赶到马路对面,眼睁睁看着我和何平有说有笑地从厂门口走出。
他鼓起勇气跟上来,想解释什么。
我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男人。
"周建刚,当年我求你救我娘的时候,你在哪里?"
"那时你说我是拖累,说我娘家是无底洞,现在你跟着我是为什么?"
周建刚嘴唇颤抖,说不出一句辩解的话。
我平静地告诉他:"何平对我很好,我准备接受他的好意。"
"周建刚,你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吧。"
周建刚如遭雷击,踉跄着退了几步,转身跑进夜色中。
回程的火车上,周建刚醉得不省人事,钱包被小偷摸走。
列车员发现他没票,直接将他扔在了半路的小站。
他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回村子,发现自家老宅门上挂着红纸。
"这是怎么回事?"
王师傅的老伴撇撇嘴:"你娘把房子卖了,跟你弟去县城了!"
"说是再也不想见你这个不孝子!"
周建刚瘫坐在门口,仰天长叹,彻底成了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8
村里炸开了锅,秀芹和她的皮夹克男友因走私被抓,牵连了一堆人。
"都怪周建刚!要不是他把秀芹逼走,她能跟那个坏东西好?"
"听说周建刚还沾了边,东窗事发前拿过好处!"
村民们气愤难平,将怒火全撒在周建刚身上。
曾经给他笑脸的,如今都对他避之不及。
分厂会议上,厂长宣布了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
"鉴于陈望秋同志在技术革新上的突出贡献,厂里决定送她去省里进修三个月!"
我收拾行李准备出发,何平在宿舍楼下等着送我。
"望秋,无论你去哪,我都等你。"
他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千钧。
雨中,周建刚蜷缩在村口的废弃砖窑里,咳嗽不止。
热度烧得他眼前发黑,却连一碗热水都没有。
村医看了一眼,摇摇头:"肺病,严重的。"
"得赶紧去医院,不然要出人命!"
周建刚拖着病体,挨家挨户求助,却遭遇紧闭的门。
"周建刚,你害人精,别来找我们!"
"自作自受!谁让你当初那么狠心!"
何平得知周建刚的病情,暗自叹息,瞒着我给他买了药和一些钱。
周建刚捧着药和钱,泪如雨下。
"何平,你为什么要帮我?"
"是我对不起望秋,我这辈子都不配得到她的谅解!"
我进修归来,偶然在何平床头发现一张药方,上面写着周建刚的名字。
"你为什么帮他?他那样伤害我,你怎么能——"
何平打断我的话,眼神坚定。
"我恨他,但不忍看一个人就这样死去。"
"这是我和他的事,与你无关。"
周建刚病情加重,被送进县医院,孤零零地躺在病床上。
护士叹息:"这病人真可怜,没一个亲人来看。"
周建刚用颤抖的手写下一封信,托护士寄出。
"陈望秋同志收。"
"望秋,等你看到这封信,我或许已经不在了。"
"这辈子,我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
"当初是我目光短浅,以为你拖累了我,现在我才明白,是我毁了你,也毁了自己。"
"不求你原谅,只希望你余生能幸福。"
"如果有来世,我一定好好珍惜你。"
我收到信,默默流下眼泪,但最终还是决定不再回头。
厂长找我谈话:"省厂缺技术人才,想调你过去,你考虑一下?"
我毫不犹豫地点头:"我愿意去。"
9
县医院贴出病危通知,周建刚昏迷不醒,高烧不退。
医生四处询问他的家属,却无人应答。
"这病人就没有亲人朋友吗?"
有人传信给周婆婆,她只冷冷地回了一句。
"他已经不是我儿子,死活与我无关!"
何平背着我,悄悄去医院照顾周建刚。
"喝点水,别放弃,还有很多事没做完呢。"
我得知何平去医院的消息,心中五味杂陈,最终还是去了医院。
只是站在病房外,透过窗户看了一眼那个瘦得不成人形的男人。
曾经高大英俊的周建刚,如今只剩下一把骨头,面容憔悴如鬼。
没等何平发现,我已经悄然离去,只留下一封信和一瓶老家出的草药。
"服了这药,会好些,望你余生平安。"
"我已原谅过去,但无法回到过去。"
"与其纠缠于悔恨,不如放下执念,好好活下去。"
周建刚醒来读到信,泪水模糊了双眼。
他抱着信纸,像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望秋,谢谢你的原谅......"
周婆婆得知儿子病危,终于心软赶来。
推开病房门,看到儿子枯瘦如柴的模样,悔恨顿生。
"建刚,都是娘的错,娘不该逼你娶秀芹,是娘害了你......"
她跪在病床前,抽泣不已。
省城调令下来,我准备收拾行装启程。
临行前夜,何平在小河边向我表白。
"望秋,这些年我一直在等你,等你心里的伤痕愈合。"
"我知道你要去省城,我想......"
他深吸一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简朴的戒指。
"我想和你结婚,不管你去哪,我都跟着你。"
我看着这个默默陪伴我的男人,眼中闪烁着泪光。
"给我点时间考虑,好吗?"
周建刚病情稍有好转,虚弱地坐在病床上晒太阳。
隔壁床的大爷闲聊道:"听说陈师傅要和何师傅结婚了,两人郎才女貌,真般配!"
周建刚手中的药碗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我动身去省城的前夜,回到那棵老槐树下。
月光如水,我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挖出了那支断簪。
簪子上的泥土被我轻轻擦去,断口处已经锈迹斑斑。
何平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我。
我将断簪郑重地放在他手心:"何平,你帮我保管好它。"
"它见证了我的过去,也会见证我的未来。"
何平紧握簪子,点了点头:"我会好好珍藏,一辈子。"
10
省城纺织厂比县里大十倍,机器轰鸣声震耳欲聋。
我很快适应了新环境,凭借技术和勤奋,成为厂里的骨干。
何平辞去县厂工作,来到省城,开了一家小小的服装店。
"你的技术指导,我的裁剪手艺,一定能做出好衣服。"
每晚下班后,何平都会在厂门口等我,递上一杯热茶。
日子平淡而温馨,我终于有了家的感觉。
周建刚痊愈出院,像变了个人似的。
他剪了头发,刮了胡子,去县医院应聘做了清洁工。
医院里有人认出他:"你不是那个拼命找前妻的周建刚吗?"
他只是微微一笑:"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每天扫地、拖地、倒垃圾,周建刚从不叫苦叫累。
闲暇时,他偷偷打听我在省城的消息,眼中泛着欣慰的光。
某日,周建刚扫着院子,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建刚哥,好久不见。"
抬头一看,是刑满释放的秀芹,满脸憔悴。
"我刚出来,身上没钱,你能不能帮帮我?"
周建刚轻轻摇头:"秀芹,我们都该为自己的过去负责。"
"这是我仅有的二十块钱,拿去坐车回家吧,别再走歪路了。"
春日里,我回到村里办理户口迁移手续。
何平陪在身边,两人说说笑笑,村里人纷纷羡慕。
"陈望秋真是有福气,找了个这么好的男人!"
"现在日子过得多好啊,跟当年天壤之别!"
周建刚听说我回村,咬咬牙还是决定见我最后一面。
他洗了个澡,穿上仅有的一件干净衬衫,像模像样地站在村委会门口。
我和何平办完手续走出来,恰好与他撞个正着。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何平下意识地握紧了我的手。
周建刚深吸一口气,向前一步,郑重地说:"望秋,祝你幸福。"
简简单单五个字,却用尽了他全部的勇气。
我平静地看着这个曾经伤我至深的男人,点点头:"谢谢,你也是。"
两人如同普通旧识,礼貌地道别。
婚礼前夜,我收到一个包裹,打开一看,是那辆"凤凰牌"自行车。
车子已经旧了,却被修理得锃亮如新。
包裹底部压着一份泛黄的离婚报告,上面有周建刚工工整整的签名。
何平看了看,轻声问:"你想怎么处理?"
我将报告和自行车的钥匙一起,郑重地收进了嫁妆箱。
"留着吧,它是我获得新生的见证。"
婚礼当天,我穿着何平亲手设计的嫁衣,在众人的祝福中走向新生活。
何平握着我的手,眼中满是幸福的光芒。
没人注意到,在医院的窗口,周建刚远远地望着这一切。
自行车旁放着一张纸条:"凤凰牌,如约送达。"
他微笑着转身,轻声说:"陈望秋,我终于履行了承诺。"
"这一次,我不再阻拦你追寻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