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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米人正版全文免费阅读第2章琐事

时间:2025-12-20 12:18:49作者:王晓光

《江米人》中的主角是王清明,我们跟随王清明步伐仿佛也经历了一遍小说中的故事,不管是人物的形象描述,还是故事情节的描述都很好看,以下是第2章琐事主要内容:王清明出去不久,真真和娟娟被张桂芝叫了起来,等王清明回到家时,俩孩子已经起床,梳洗完毕后......

江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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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米人》在线阅读

《江米人》 第2章 琐事 在线阅读

王清明出去不久,真真和娟娟被张桂芝叫了起来,等王清明回到家时,俩孩子已经起床,梳洗完毕后,正趴在卧室窗下的桌子上写作业。张桂芝虽已将早饭的材料准备好,但还没开火去做,她要等王清明回来。

农村人的早饭简单而实在。张桂芝熬了小米稀粥,在锅里馏了馍,专门为俩孩子和王清明煮了鸡蛋。将这些端上饭桌,又从酱缸里盛上半碟自腌的小咸菜。吃饭时,张桂芝边为两个孩子剥着鸡蛋边问王清明:“他爷爷,看过大白菜啦?”

“看过了,长势不孬,差不离儿该捆啦。”王清明回答。

“啥叫差不离儿?差一天也影响产量!”张桂芝认真道。

王清明并不在意老伴的态度,坚持道:“我早上给李根说了,要他收红薯时留些薯秧来。”又说:“反正头晌午事不多,俺的想法,吃罢饭咱们就去捆。”

“你没事儿,俺可有事儿嘞!”张桂芝话里带气,“俩孩子的衣服要洗,还有,干娘五奶奶早就打了招呼,要俺今晌午用新弹的棉和她前些年结的布,帮她去缝床盖体,俺哪有识闲的空?”

“你忙,我就自己去。”王清明说。

“咱家的那头舐牛这几天就不好好吃料了,还有那头叫驴伤了的腿,也该让医生看看了!”张桂芝数落道。又带着气说:“哪有头晌午捆白菜的,早捆几天本来就不合适,再头晌午去捆,叶子脆容易断,损坏就更多了……”

王清明不耐烦道:“别嘟嘟囔囔,我晌午带那牛和驴看医生,过午再去捆白菜。”

张桂芝白了王清明一眼,没再理会。吃过饭后,真真和娟娟找村上的同学玩,张桂芝去洗孩子的衣服,王清明则牵着那头牛和那头驴,去了陶行善家的中药铺子“百济堂”。

陶家位于村西,院落临街而建,在村里属单门独户。陶行善的祖父原是位游医,到父亲那一代家庭殷实了些,便以临街的房屋为依托,门朝外开了中药铺,并取名“百济堂”。陶家不仅看常见的病,还看一些疑难杂症。以前他家的正骨术很是一绝,配以自做的秘制膏药,治好了许多错骨断骨的患者。他们家的针灸技艺也很神秘,就用一盒长短不一的银针,根据病情扎于不同的穴位,不少医院治不好的病有时也能治愈。最让人称道的还是陶家的秘制药丸,据说不同的病灶用不同的中药熬制,患者吃了大都能药到病除。经过几代人的经营,陶家的“百济堂”在当地可谓名声在外,不仅王楼村而且附近村庄的人有了大病小恙,都经常到这药铺来医治拿药。百济堂的墙面上,挂满了“救死扶伤”“妙手回春”之类的匾额和锦旗。

后来,政府从上到下建起大大小小的医院和卫生站,传统中医药越来越没有立足之地,而且陶家的医疗方法太过复杂,所用的药材又很难凑齐,一些秘制配方便不再用了。二十世纪九十年代,陶行善开始兼卖西药,并办了村卫生所的营业执照,生意才算好了些。但是,他骨子里仍然认为自己是个中药先生,给人看病也多讲阴阳五行之理,一丝不苟地望闻问切,开的也多是中药配方。给人看病时,无论患者是权贵还是贫困人家,他都能一视同仁,童叟无欺,遇到没钱的人家也不强求。

陶家的药铺是给人看病的,并不医治牲口,给牲口看病要到镇上的兽医站。可王楼村离镇上较远,再说后来喂牲口的也少,镇兽医站处于涣散状态经常找不到人,本村牲口有了病也来找陶行善,陶行善虽然对此并不乐意,可村民们找到他了也不好推脱。今年麦收时,王清明家的叫驴在小桥头崴断了腿,就是陶行善来给医治的。也别说,陶行善用给人正骨的方法给那头驴医治后,那头驴的腿伤倒是好了,只是现在还不敢出大力。

几天前,王清明家里的那头舐牛病了,不怎么吃草料。当时王清明没放在心上,以他多年的经验,歇上几天就好了。可张桂芝以此来说事,王清明不愿给她留口舌,于是早饭过后,便牵着舐牛和那头驴来到陶家。果如王清明判断的那样,陶行善看过那头牛后,也说没啥大毛病,主要是因为老了,胃口消化不良。同时,他也借机劝告了王清明一番,说人与牛一样,年纪大了就得注意些,特别是本来就有老胃病,外出卖江米人时,不能再像年轻时那样吃饭饥一顿饱一顿了。对那头驴,陶行善看后也没说啥,只道恢复得还不错,叮嘱平时要爱惜,注意不要出大力,因为牲口使劲全在腿上,断了的腿没个一年两年是过不来的。

给牲口看过病回到家,出去玩的真真和娟娟已经回来,俩小丫头正在堂屋里看电视。张桂芝此时不在家,俩小丫头说,去帮干娘五奶奶缝盖体去了。

五奶奶是目前村里岁数最长者,差不多接近百岁了。关于她真实的名字叫什么,整个村庄并没有人能够说得清。年长者有人叫她“王张氏”,是因为她的娘家姓张,解放前她嫁给了王姓大地主五爷。在当时那个年代,人们对女人的称呼,大都是夫姓加本人的姓,后面再加上代表女人的“氏”字。但多数人还是称其“五奶奶”。关于“五奶奶”这个称呼的由来,传说有两个版本,比较多的说法是,她大地主的丈夫排行老五,而且辈分又长,雇工长工们称之为“五爷”,她自然也被跟着称为“五奶奶”了。另一种说法是,她是五爷的第五房姨太太,而五爷最喜欢她这个最小的,因此人们便称她为“五奶奶”了。在王楼村对“五奶奶”这个称呼,不管何种辈分的人都可以叫,五奶奶也不计较,久而久之,“五奶奶”便成了她的官称。

五爷的祖上几代人勤俭经营,积累了殷实家业,包括邵安镇在内的许多土地都是他家的,至五爷当家时,已是曹南县非常有名的大户了。五奶奶出身于县城南关外的破落人家,不仅长相漂亮,而且聪明伶俐,她会纳鞋底、纺线团,还能织得一手被称为“鲁锦”的花布。五爷年轻时,经常到县城逛窑子、吸大烟,南关街是他出入县城的必经之地,有次碰巧遇到了五奶奶,貌美如花的五奶奶一下子把他给吸引住了。从此,他挖空了心思要得到五奶奶,每去县城来往必经五奶奶所在的村庄,目的是能看到她;后来又施厚礼委托媒人去说合。五奶奶来到王家后,五爷很是宠爱她,再去县城虽然也吸大烟,却再也不逛窑子不找其他女人了。五奶奶不仅心灵手巧智慧过人,还有着菩萨一样的心肠,为人很是热情。战乱年代和饥馑年月,他曾借着五爷的宠爱,经常劝说五爷开仓放粮救苦济穷。五爷去世后,她坚持不改嫁而是一个人过日子,平时种地农闲时就织些花布来卖。在她中年时,看女人生孩子如过鬼门关又学会了接生,成了附近一带知名的“接生婆”。村里的许多孩子,包括王清明的一对儿女,都是她给接到世上的。

五奶奶无儿无女,小时候的王清明又多病多灾,为了王清明能够成活,父母曾按当时的风俗,把他认给五奶奶当“干儿子”。五奶奶对王清明一家很有恩情,王清明小时候家里穷,五奶奶经常接济他们家,时常把好吃好玩的拿给王清明。令王清明永远难以忘记的是,他所拥有的第一个江米人,就是五奶奶买了送给他的。也正是从那个时候起,幼小的王清明便喜欢上了江米人。

后来,五奶奶年纪大了,不再方便下地干活,被村委定为“五保户”加以照顾。晚年的五奶奶,除了指导村里的女人学纺线织布纳鞋底外,还用农村神秘的“招魂术”给人看病,成了一名懂阴阳的神婆子,谁家的小孩受到了惊吓,谁家的男人女人被脏物缠身得了“祟”或“魔道”了,以及谁家死了人需要净面穿衣需要“招魂”,等等,只要叫她,她都会前往,而且从来不收一分钱……还有,她还是一位善于调解矛盾的长者,不管邻里之间有了纠纷,还是谁家有了难解的疙瘩,她都会尽力去调解劝和……现在,五奶奶虽已暮年,但村民们仍很敬重她,过年过节常去嘘寒问暖,并帮她处理一些为难之事。

王清明从没忘记五奶奶的恩情,每次外地归来,总要捎带些礼物。并且只要他在家,也常去她家去看望。他不在时,会叮嘱老伴张桂芝,去送些柴米油盐和生活必需品,帮助料理一下生活。这不,快到冬天了,张桂芝又带着弹好的棉花到了她家,去帮她缝套一床新盖体,为的是怕冬天来了老人家被冻着。

午饭时,急急火火的李根来到王清明家,见到王清明说:“叔,红薯秧俺给弄好啦,已送到恁家的白菜地地头。”又说:“清早起来一到地里俺就开始弄了,在太阳下晒了一晌午,现在半蔫着,捆白菜正合适。”

王清明听后一阵感动,要留李根吃饭,并说要和他喝两盅,李根推辞说:“甭啦,俺家里已经把饭做好,我还有其他的事儿。”说完,便离开了。

下午,王清明老两口去地里捆大白菜,真真和娟娟也跟了来。由于提前做好了准备,俩小丫头也帮着,活干得很顺利。在活计干到一半时,天空中突然传来“咕嘎、咕嘎”的声音,两个孩子抬头望着天空,激动地喊叫着:“大雁,大雁,往南飞的大雁……”

王清明停下手中的活,抹了把汗水,叉着腰望向天空,果见一群大雁排成了“人”字形从北方飞来。不久,雁阵越过头顶,渐渐消失在南方的天空。此时的王清明突然惆怅起来,似乎又想起了啥烦心的事儿,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捆完白菜,太阳刚好西下,天边烧着淡淡的云霞。回到家,张桂芝洗漱过后去厨房烧火做饭,王清明收拾好农具又去喂牲口,之后便咕叽在庭院的一块残破的石碾旁,边吸烟边默默地想心事。

王清明现在吸烟用的,还是江米人师傅留给他的那杆白铜烟嘴烟枪。他抽了一袋似乎还不过瘾,又在烟锅里压满了烟叶。黑黑似乎明白主人的心思,卧在王清明的身旁,亮光光的眼睛观察着主人的脸色。此时拴在西屋的猴子金毛,从窗户里探出身来,边做着鬼脸边晃动着脖颈上的铃铛,蹿上跳下地活动个不停,仿佛要故意引起主人注意似的。

第二袋烟抽完,王清明磕掉烟灰,起身走向厨房,蹲在拉风箱的老伴跟前,似乎想说什么,却犹豫着没能说出。又过了会,才鼓足勇气道:“他奶奶,我有个想法,恁愿听不?”

“俺耳朵里没塞啥!”张桂芝说着,往锅灶里填了把柴,拉了几下风箱后,才盯着王清明问:“是不是想跟俺说,又要出门去卖江米人啊?”

王清明搓着手嘿嘿笑道:“我心里想啥,恁都一清二楚嘞!”

“这倒是实话!”张桂芝撇了撇嘴,“恁一撅腚,俺就知道要拉啥屎!”说完,有些情绪化地抽拉风箱,“呼哒”了几下,头别向里面,脸拉得老长。

看老伴不高兴,王清明似乎来了劲,又故意问:“咋了,生气啦?要不,我去行善家的药铺,给恁拿些顺气丸?”

张桂芝心里本来就有火,听出老伴嘲讽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恁这是没安好心嘞!”喘息片刻又道:“陶家的‘百济堂’差不多就要关门啦,有些药材长了醭,恐怕吃了不顺气,还得长气嘞!”

“我是逗恁开心!”王清明再次嘿嘿地笑,“俺知道,恁是不愿再让俺外出去卖江米人……”

张桂芝不想理他,扭过头继续起劲抽拉风箱,红红的火苗从灶台里出来,一蹿一蹿的,像条条吐出的舌头。王清明感到没趣,眉头堆起了疙瘩,叹息了一阵,不再吱声。一锅烟吸完,又压上一锅,再次吧嗒吧嗒地抽起。

女人毕竟是女人,张桂芝渐渐消了气,往灶里添了把柴,语重心长道:“我知道恁卖了一辈子江米人,确实有些割舍不下,可现在毕竟年纪大了,明年的鸡年,就是恁七十二岁的本命年啊!”

王清明说:“这俺知道。”

“人说本命年是槛儿年,冲犯太岁,防护不好会有灾祸。”张桂芝继续道,“俺的话不听也就算了,可民间这些俗话……”

王清明打断老伴:“这俺也知道!”

“知道了还要外出!”张桂芝提高了嗓门,“我看恁才是真正得了病,要到行善的药铺去抓药调调嘞!”

“我身体硬朗得很,没病调个啥?”王清明怼着老伴道,“不管恁愿不愿意,反正俺决心已定,过不了几天就要出去的!”

“要在平时,恁在周边村庄卖江米人,俺没大怎么阻挡过,可这次是要出远门嘞!”张桂芝越说越激动,两眼竟然泛起泪花来,“恁一出远门,少则十天半月,有时几个月不着家,七十多的人了,又才坏着条腿,一旦有个三长两短,俺咋向儿女们交待呢?”

“不要净往坏处想嘛,俺是上了年纪,可身子骨结实得很嘞!”王清明故意大度,再次呵呵笑道。说着解开扣子,敞开胸脯露出古铜色的胸膛,并用劲曲了曲手臂,两条臂膀的关节便磕巴磕巴地响。起身时,黑黑也站了起来,两只水汪汪的眼睛兴奋地看着主人,似乎在给主人助力似的。

张桂芝抹了把泪,生气地瞪了黑黑一眼,仍然幽怨地对王清明道:“俺从城边嫁到王楼村这个穷地方,还不是要和恁过安稳日子,可实际情况咋样……自俺到了你们王家,恁年年出去,哪一年好好陪过俺……人说少年的夫妻老来的伴儿,本以为老了恁会改变,可现在都七十多岁了,却还是以前的样子,让俺盼到哪年才是个头啊……”

张桂芝的娘家和五奶奶的娘家同村,在邻近县城的南关边上,临着一条南北的省道。这一带的人相对富裕,村里的姑娘如果没有特殊情况,一般是不会下嫁到偏远乡下去的。张桂芝在家里排行老末,很小的时候父母就去世了,是跟“劁猪匠”的大哥长大的。大哥疼爱她、迁就她,在这个环境中长大的她较为敏感,也有些任性,常常得理不饶人,连大嫂也惧她三分。后来到了婚配的年龄,给她说了几家媒她都不满意。她曾经和一家订了婚的,可她又因小事赌气给退了,为此落了个不好的名声。后来,五奶奶回娘家时知道了她的境遇,便牵线搭桥,把她说给了腿有残疾的干儿子王清明。她大哥之所以同意了这门亲事,主要是在多方打听了王清明之后,知道他会捏江米人,常言说一门手艺在手一辈子吃喝不愁;而且觉着他年龄长两岁,知道忍让,懂得疼女人;另外,还因为五奶奶是本村的姑娘,又是本家,她介绍的亲事儿,这当然信得过……可怎么也没想到的是,王清明太迷恋江米人了,经常和师傅天南海北地跑。她嫁到王家后,和丈夫聚少离多,抚养孩子照顾老人,又操持家务,大半辈子并没有过上多少好日子。

“是啊,我承认,这个家恁付出了太多,俺也亏欠了恁太多。”王清明诚恳道,“可是,恁说话也不能不讲根据啊,俺爹俺娘和俺师傅去世那几年,我不就在家守孝没出远门吗,又咋说俺年年外出了呢?”

“咦,恁这倒是记得清嘞,可恁也摸着良心说说,自俺嫁到你们家,恁给俺过了几个生日,又伺候老人陪伴孩子多少次……”张桂芝越说越气,越气越想说:“一想起这事儿,俺不仅恨恁,也恨恁那干娘,是五奶奶她,把俺骗到了这个穷地方,让俺受了这么多年的苦!”

看老伴又扯起了五奶奶,王清明便不再言语,因为他不愿拿干娘来说事儿。于是,又在烟袋里压了锅烟叶,继续吱吱地吸。

张桂芝继续幽怨道:“不是俺不让恁出去,可恁想过没有,恁如果一拍屁股走了,不说地里还有些农活没干完。就说这家里吧,那间倒塌的牲口棚咋弄?很快就到了冬天,恁就忍心那头老牛和那头叫驴在外面冻着?”

因患小儿麻痹症落下了残疾,王清明左腿比右腿显得细而无力,脚踝有点内弯,走路有点撇拉腿。年轻时卖江米人,走南闯北去了不少地方,后来年纪大了,本来就不灵便的腿脚更不适宜走远路,农忙时就在家种地,农闲了才外出。近些年来,儿子儿媳外出打工,家里的田地还得由他和老伴来收拾。为了种田方便,就喂了头舐牛用作劳力,牛虽然老了却舍不得卖。去年政府扶贫时,村委根据他家的情况,支持他用扶贫资金买了头叫驴,可这头驴年轻干活没经验,今年初夏去田里拉麦子回来的路上,过村东头小桥时,一只腿踏进了缝隙给崴断了,现在一直在家休养着。今年夏季鲁西南多雨,牲口棚受潮垮塌,牛和驴一直拴在了外面。当然,这两头牲口是可以暂时安置到其他房屋中的,可其他屋中,要么住人要么放置粮食衣物等东西显然不合适。也当然,那间放置家具的东屋也是可以凑合一下的,但这间屋子堆满了家具本来就拥挤,硬塞进两头大牲口也不妥,更何况这间房屋和牲口棚共用一堵墙,牲口棚倒了这间屋子也成了危房。夏秋季节天气暖和,俩牲口拴在外面还可以,可马上要到冬天了,再将就显然不合适。

王清明早就明白这个道理,他不是不想修牲口棚,而是有着自己长远的打算——按他的想法,今年这个冬天能得过且过地熬过去,等明年开春了再动手。没想到自己还没说出这个打算,老伴却将问题给扯了出来。

“我不是不想修,是现在太忙,没有适闲的地方,再说条件也不具备。”王清明解释说,“恁是清楚的,咱家不仅东屋的牛棚倒了,堂屋和西屋一些地方也漏雨,我想在这个冬天备备料,等明年开了春,就把牛棚建起来,同时也把堂屋西屋一些漏雨的地方一起修好……”

张桂芝心情烦躁,哪容他细说:“夏天牛棚倒塌时,就说秋后要修,可现在又推到了明春……今推明,明推今,啥时候才能真正动工呢?”

“不是俺推,恁可都看到了,今年忙完秋收又忙秋耕秋种,哪一天都没闲着。”王清明辩解,“当然,忙倒是不怕,可修缮房屋不是小事儿,总得做些准备并找些帮手吧。别的不说,就拿干活的人来讲,村里的乡亲大都外出了,在家的多是孩子和年老体弱者,这段时间又都忙着各自的事儿,能有多少人抽出手来帮咱……”

“里外都是恁的理!”张桂芝无奈道。说着掀起锅盖,边将馏好的馒头拾进馍筐,边对王清明道,“俺可把话说到前头,若不听劝真要外出走了,那头牛和那头驴冻死了,恁可不要囔嘟俺!”

“看这话说的!”王清明不满道,“将牲口拴到屋里将就一冬,也不能在外面挨冻啊!”

“恁说拴到哪屋?”张桂芝反问,“要不,就把西屋作牲口棚吧,反正恁出去后,那两间屋闲着也是闲着。”

“那可不中!”王清明马上否决道,“西屋是俺制作江米人用的,要保持卫生整洁,用来圈牲口那哪行!”

然而,尽管王清明否决了老伴,可毕竟这问题很现实,他不得不慎重考虑。于是又在烟锅里压满了烟叶,紧锁着眉头,边吸烟边思索起来。最后,眉头终于慢慢舒展开来,边磕烟灰边对老伴道:“他奶奶,这次俺就依恁,等修好了房屋建好牲口棚后,俺再出去!”又说:“咱堂屋也漏雨,祭祀神灵和先人没了地方,俺的想法,趁这次修缮牲口棚,也借机揭瓦了……”

王楼村后的这条黄河故道大堤,当地人又叫“太行堤”。关于太行堤名称的由来,传说源于汉光武帝刘秀——汉代中叶,刘秀平定王莽之乱后,为防黄河水患对祖陵的威胁,下令军民共建了一条长长的大堤。在为该堤定名时,看到该堤逶迤如山峦叠嶂,走向与晋冀之地的太行山遥相呼应,遂将此堤命名为“太行堤”。

黄河历史上有善决善徙的特点,“三年两决口、百年一改道”是其真实写照。从有记载的数据来看,自公元前602年至1938年的两千五百多年间,黄河决堤1590多次,较大的改道26次以上。鲁西南黄河下游上段的曹南县,位于苏鲁豫皖四省八县的交界,曾多次遭受黄河决口水患的危害。1855年黄河再次往北改道从山东入海后,曾经的黄河流经地在曹南县留下了几条故道,至今仍保存痕迹的太行堤就是其中的明证之一。

虽然刘秀为太行堤命名的说法尚待考证,但关于王楼村附近的这条太行堤却是有历史记载的:明弘治八年(1495年),时任副都御史的刘大夏疏浚黄河,堵塞决口,在黄河北岸修起北起胙城(今延津县境),历滑县、长垣、东明、曹南县抵达虞城的防洪大堤,大堤长约三百六十里,因其耸峙蜿蜒屹然如山,故又名之曰“太行堤”。邵安镇位于曹南县南,是鲁豫两省的边境重镇,西北东南走向的太行堤,就从邵安镇穿境而过。这条大堤历史上经过多次复修和培修,最终形成了一条巍巍壮观的“水上长城”,见证了中华民族战天斗地的历史。可惜的是,在后来特别是改革开放后,两岸一带的老百姓受经济利益的驱使,挖掘大堤卖土或建窑烧砖,致使大堤破坏严重,以至现在几近消失了。

尽管如此,对这一带的王清明等人来说,他们出生在太行堤下,吃黄河故道的水长大,太行堤虽然受到了很大破坏,甚至有的堤段已经不复不在,但太行堤及其护卫的黄河故道,就是一条永远屹立于记忆中的长龙,一个永远不可磨灭的精神图腾。

在邵安镇的七十余个行政村里,王楼村是个规模较大的村庄,有着大小二百多户人家。王清明家的房屋坐北朝南,邻近东大坑。院落很大,有一亩来地,门楼开在了东南角。后面是房屋,前面是三面围墙,靠近西墙和南墙的墙根,开了一小片菜地,用树枝的栅栏围着,春夏季节会种上些瓜瓜茄茄。后面的房屋经过几代人的努力,现有五间堂屋、三间东屋和三间西屋。中间的堂屋最大的一间作为了客厅,正中挂有寿星图画的中堂,中堂下的条几上摆放着蜡台和香火,中间敬奉着观音菩萨、玉皇大帝、财神爷、关老爷等神灵,一侧则挂着祖父母和父母的画像。客厅两边连接着两个套间,东边的套间由王清明夫妇居住,西边的套间则住着孙女和外孙女。堂屋的两头是作为配房的单间,主要用来应急居住或存放杂物。

东屋西屋又叫“东厢房”和“西厢房”,分别位于院子的东西两侧。三间西屋中,靠南的独立的一间作了厨房,靠北紧挨着的两间通房,用来放置王清明的江米人家什和相关物品。三间东屋一间存放粮食和农具,另两间用作牲口圈。东屋的墙体是用麦秸苫成的土墙,今年夏季雨大,本来就破烂的牲口棚被雨水冲坏,相连的放粮食和农具的那间也受损严重。堂屋和西屋的房间也出现了漏雨的地方,这很让老两口揪心。特别是堂屋的破损,每逢下雨,总有细小的雨流顺墙渗下来,流到中堂和两边神灵的画幅和牌位上,这是对神灵先人的大不敬,王清明夫妇是看在眼里也急在心上。

在牲口棚损坏以后,王清明就暗下决心进行翻建,只是他有自己的整体打算,计划到明年开春条件成熟了,再把建牲口棚和修缮其他房舍一起来干。没想到,当提出要继续外出去卖江米人时,老伴却将这件事儿提了出来,作为条件来给自己使绊子。平心静气地讲,老伴提出的这个问题很现实,作为一家之主的他,不将这个问题解决掉就走人确实说不过去,所以思考过后,便退了一步答应了老伴,决定将牲口棚建好将损坏的其他房屋修缮完毕后再外出。然而话虽说到了这儿,可修建房屋并不是小事儿,必须认真对待积极准备。于是,他在答应老伴的当晚,就所需物料、费用、人员、如何建设以及可能遇到的困难等,和张桂芝进行了反复盘算,一直合计到深夜,最终形成了一致意见。

实际上,张桂芝虽然对丈夫王清明有些矫情,但她确实是个过日子的女人,丈夫所能想到的,她也大都想到了。可没想到的是,丈夫心里有个大计划,为了更好地供奉神灵和先人,想在修建牲口棚的同时也把堂屋给修缮了,这的确出乎她的意料。

不过,尽管这样的建设费时费物费力,可她是懂丈夫心的。在平时,王清明可没少在她面前嘟囔过,认为堂屋漏雨玷污了神像和先人牌位,现在既然定下来要修缮,这确实是个好主意。她和丈夫共同忧心的,是下步如何备料,以及请哪些人来建造的问题。那天晚上,夫妇合计来合计去,不仅最终确定了建设方案,而且还决定最近就施工。当然,夫妇俩要立即做的,就是要尽快请来帮忙的人,为此他们决定,按惯例要先置办一场酒席。

夫妇俩说办就办,第二天一早便行动了。王清明首先去向焗匠唐付忠说明情况,请他帮忙做上两桌菜。接着,夫妇又走东家跑西家相邀,告知他们明晚来自家商量事儿。当天下午,唐焗匠就来到了王清明家,亲自主厨忙活开来,为晚上的两桌酒席做准备。

农村人有农村人的习惯,以前各家是很少锁门的,家里没人时多是把门虚掩上,邻居需要借用什么家具家什,进门拿了就走,用完了再还回去,不用刻意地打招呼。有些活计需要的劳力多,仅凭单门独户难以完成,遇到建房、搬家和婚丧嫁娶这类大事儿,大家都像忙活自家的事情一样去帮忙。可后来发生了变化,社会风气日下,小偷小摸多了起来,农户们出门也都落了锁。许多年轻人外出打工,想请劳力帮忙并非易事。不仅如此,劳力市场也发生了很大变化,以往主家请人帮忙,只管吃管喝再搭上每人每天一盒烟,是不需要付工钱的。可现在不仅要管吃管喝好酒好烟地供着,而且还要按当地市场价格,付给劳力一定的费用。尽管如此,由于现在农村劳动力大量外流,即便花钱,也没有多少合适的来请了。

当晚,被邀请喝酒的人陆续到来。王清田被公认为是肚子里最有墨水的人,他父亲解放前是富农,家境相对殷实,小时候接受过私塾教育,并在地区的师范上过几年学。解放后,因出身不好既没有当成兵,也没入成党。后来王楼村兴办小学,由于找不出可以教书的人,他便被临时招来当了民办教师。再后来,他一步步干到小学校长的位置,现已退休十几年了。他不仅是令人敬仰的教书先生,对自家也是教子有方,几个儿女都考上了大学并在外地工作。孩子们对他和老伴也很孝敬,曾多次劝说他们搬到城里住,可老两口不习惯城市里的生活,住不了多久便又回到了村里。

在外人眼中,王清田是个温润儒雅、明白事理的嘹亮人,不仅精明能干,还熟知红白事礼仪,在村民中威望极高,谁家有了大事儿常请他去主持帮忙,因此在红白事上,他常被推举为总管事的“大老执”。本来,他亲堂兄王清河在村委任支书,村中的事儿应由他来过问,可他脾气不好,爱摆官架子,常拉着个脸并拿所谓的“组织”来说事儿,久而久之村民们便敬而远之了。现在王楼村的村民心中,王清河代表官方,王清田代表民间,村务事儿多找王清河来反映,私事儿常找好说话的王清田来商量。王清明家这次修缮房屋,属于自家的私事儿,他没有请支书王清河,只把王清田请了来帮着拿主意。

干儿子葛存礼,也与父亲葛老三和弟弟葛存义一起来了。本来,葛存礼正在镇工程队的工地上干着活,王清明知道他忙,便只请了他父亲葛老三和他弟弟葛存义,可当晚回家时,听父亲说起此事后,也随父亲和弟弟来到了王清明家。见到干爹干娘后,不善言语的葛存礼,先是结巴着抱怨为何不事先告诉他一声,接着又表示,在镇工程队挣的钱再多,也不如干爹干娘家的活重要,明天他就去镇工程队请假,这几天要靠在干爹干娘的工地上。

被请的人中,也有阴阳先生蒋荣水。之所以邀他来,一方面是定一下开工的吉日,再就是要他来指导安置供奉神灵和先人的牌位——在王清明看来,神灵和先人的牌位是不能轻易动的,既然动了再安置时就应该举行个仪式。

关于开工的时日,蒋荣水在老黄历中,通过十二位值日星神进行了推算,说吉日是大后天。至于如何重新安置神灵和先人的牌位,蒋荣水却给出了新的思路,说既然动了位置,就不如建个新的场所,建议在修缮堂屋时,于屋顶起间退层的阁楼,挨墙装个能上能下的梯子。王清明夫妇和大家听后,都认为这是个好主意。

一起邀来的人中,还有陶行善、李保银和儿子李根、木匠武凤轩、老铁匠仝玉德和他外号“二铁匠”的大儿子仝宝库。另外,还请了王姓本家几个关系不错的人。这些被邀请者中,王清明夫妇是精心合计过的,有以体力活为主的小工,也有做技术活的大师傅和工匠。

这天的晚宴很是成功,酒过三巡之后,大家便言归正传商量起事来。最后,王清田代表主家王清明,向众人进行了分工和安排,他说:“既然蒋荣水看好了日子,那活计就等不得了,明天就得准备物料杂品,以确保后天准时开工。”他还以不容置否的口吻说,“修缮房屋对家庭来说是大事儿,大家无论多忙,都要尽量将自个手中的活计放一放,争取都能来帮忙。”对他的话,大家你一句我一句,纷纷进行了表态。

次日天不亮,王清明便按昨晚商议的计划,由李保银父子做帮手,一起到了村办企业的砖窑厂,买了两万新砖和五千新瓦。接着,又到了镇上,购买了沙石椽木等物料,并按照唐焗匠的建议,准备了伙食用的蛋、肉、菜及待客用的烟酒等物品。当天下午,武木匠也带着家什来到王清明家,东瞅瞅西翻翻,寻找着可能用得着的东西——他是老木匠了,一旦清楚了规划,木工的活计便成竹在胸,不等正式开工便率先行动了起来。

第三天早饭过后,按照蒋荣水看好的时间,王清明在院子里点上一挂鞭炮,修缮房舍的活动正式开工。这天陶行善送来了两条小红苏烟,他解释说,这是在县城开烟酒批发部的小儿子陶志贵送来的,说是让他平时待客用,可他是不提倡吸烟的,客人来了也不主动去让,正愁没个用处,正好修缮房舍给帮忙的人吸。

当天下午,干娘五奶奶拄着拐棍也来了,手里拎着个馍篮,里面装着几十个鸡蛋。见到王清明,有些抱怨道:“清明啊,修房子可不是小事儿,也不事先给干娘说,嫌俺老了不是?”

王清明正在忙活,擦了擦手接过鸡蛋,递给张桂芝后又对五奶奶说:“也就是翻盖个牲口棚,顺便再把漏雨的屋顶修补下,不是小事儿可事儿也不大,就没说给恁老人家。”

五奶奶不再纠结这个理儿,赞同道:“这几年,恁家的房子有了雨漏,今年夏天牲口棚也塌了,是该收拾一下嘞。”又说,“清明外出前,是该把这些弄利索,毕竟桂芝是个女人,弄不好就外出,桂芝在家可要作难呢!”

五奶奶说这话时,张桂芝就在身边,她激动道:“干娘这个年纪了,还惦记着俺家的困难!”

“恁家的事儿也是俺的事儿,谁让俺是你们的干娘嘞。”五奶奶笑呵呵道,“说实话,为这事儿,干娘早就想提醒清明了,可看他一直忙得不识闲儿,就没忍心给他提出来。”五奶奶说着,又扭头对王清明道,“清明啊,别嫌干娘多嘴,人不服老不管啊,明年恁就虚岁七十三啦,即使把房舍修缮了,也尽量少出远门!”

终于有了帮自己说话的人,而且是干娘五奶奶说的话,张桂芝愈发感激,便借着五奶奶的话,再次劝告王清明道:“他爷爷,听到了吧,这可是干娘说的,恁不听也得听嘞!”

然而,王清明并不理会张桂芝,他把五奶奶让到屋里后,便转移话题说起了其他事儿。

开工的鞭炮声惊动了支书王清河,当天下午,他冷着脸来到王清明家,里里外外瞅了瞅,并没多说什么,只是提醒王清明,现在建房管得紧,即使维修也要补办一些手续,说完便离开了。王清明心里清楚应该怎么做,虽然很不情愿,还是当晚便提了一箱酒来到王清河家。王清河收了礼,把村会计黄学文叫了来,由黄学文帮着写了修房申请,并说村委的公章在镇上统一保管着,工程活可以先干着,不几日到镇上办事时,再顺便把公章给盖了。

开工之后,大家忙得都很起劲,王清明夫妇更是起早贪黑,全身心地投入其中。为了赶时间,由平时一天散一盒烟吃一顿饭,改为每天早晚各散上一盒烟、中午晚上都要管饭。有了这样的慰劳,工程进展很快,几天之后,不仅建好了牲口棚,将破损的房顶进行了揭瓦,而且还在堂屋顶上,新建起一间退层的小阁楼。整个过程王清明都很细心,紧靠现场盯着干。揭瓦了堂屋和西屋后,又用涂料粉刷了墙面。特别是那间供奉神灵和先人的阁楼建好后,由蒋荣水指导着,把原在一楼的神灵和先人的牌位一个个请了上去。完工那天晚上,又请来唐焗匠,专门准备了两桌丰盛的酒菜,对参与建设和帮忙的人员进行答谢。

一块石头落了地,王清明心里畅快了许多,外出卖江米人的念头又剧烈起来。第二天一早,他处理了建筑垃圾,将里里外外打扫了干净,之后便钻进了西屋,再次摆弄研究起江米人来。

熟悉王清明的人都清楚,他是个较为认真又执拗的人,对江米人的热爱已到迷恋的程度。平日里,他满脑子装的都是江米人,一有时间便钻进西屋去研究制作。前段时间,由于忙活秋收秋种,江米人的制作研习停了下来,摆弄得少了,难免感到手生。在他看来,出于自己之手的每一个江米人,仿佛都是自己的孩子,他都要一丝不苟地去用心制作。

节气接近立冬,早晚的天气寒意袭人,但只要是晴天,白日的气温仍然让人感到暖和。这天的天气很好,太阳的光线照着大地,下午金黄色的阳光从窗外透进来,洒在制作好的江米人样品和江米人家什上,更加给人一种神秘梦幻的感觉。王清明一会儿望着自己制作的江米人,一会儿望着窗外修葺一新的房舍,心情一高兴,便对着身旁的黑黑和金毛哼唱起来,是坠子书《罗成算卦》中的一段:

年年有个三月三,王母娘娘庆寿诞

众八仙赴罢了蟠桃会,王母娘娘便开言啦

王母娘娘开仙口,出言来再叫太白李金仙

……

正兴高采烈唱着时,张桂芝进了屋,端来了一碗红糖熬的姜汤,要让王清明喝了暖暖身子,同时咯吱窝里也夹了一件棉袄来,不由分说搭在王清明的腿上。王清明由于常年在外,不小心积累了风寒,天气一冷腿就疼。张桂芝看他一边钻研江米人,一边兴奋地唱着坠子书,并不顾及自己的身体,有些心痛地责备:“看把恁啧的,连身体也不要了!”

“我心里高兴,一高兴,啥都不在乎了!”王清明嘿嘿笑道。又突然问:“他奶奶,俺刚才想起了一个人,猜猜想到了谁?”

张桂芝撇撇嘴:“恁对俺经常掖着藏着,想谁了俺咋能知道?”却又似乎感觉这个问题蹊跷,紧接着问:“说说看,究竟想起了谁?是不是又想到了那个沙土村的女人……”

“恁啊,就是疑心重,年轻时敏感也就算了,可现在老了竟还这样!”王清明打断老伴道,“实话告诉恁,俺刚才想起了唱坠子书的郭瞎子……一想起郭瞎子,就禁不住想哼上两句嘞!”

王清明所提到的郭瞎子,是鲁西南民间一位说唱坠子书的老艺人。他出身贫苦,双眼几近失明,生活历尽了坎坷,所唱的坠子书不仅继承了传统,而且杂糅了地方戏多种唱腔,声音高亢酣畅,声情并茂,深受当地老百姓的喜爱。三十年前,王清明在卖江米人时,曾在一个庙会上和他认识,之后两人又多次见面。他们一个眼瞎,一个腿瘸,相遇时常常互相帮助,慢慢地也就熟了,而且结下了深厚的感情。王清明之所以喜爱坠子书,也深受郭瞎子的影响。然而,两人毕竟身体各有不同的疾患,再加上两家相距较远,又年纪大了,近些年来,王清明虽然经常想起他,却没有再见过他的面。

“俺听过郭先生的坠子书,人家唱得比恁强多啦!”张桂芝嘲讽道,“说句不中听的话,恁是瞎胡唱,还不如咱家毛驴叫得好听嘞!”

“想咋贬就咋贬,反正俺是唱给狗和猴子听的!”王清明说着,望了一眼身旁的黑黑和金毛,“这俩伙计就爱听俺的唱,俺一张口,它们就着迷!”

黑黑和金毛,仿佛懂得主人心思似的,此时也表现得很是兴奋——黑黑依偎着王清明,亲昵地磨蹭着他的裤脚;金毛则蹿来跳去的,脖颈里拴着的铃铛哐啷啷地响。就连那头拴在庭院里的瘸腿毛驴,也似乎受到了感染,不时快乐地打着响鼻,欢欣地“咴咴”叫着响应。

正说着,王清田来串门,看了新修的牲口棚和房舍后称赞个不停。又问王清明是否还有其他困难,王清明说没有了,现在只想留他喝几盅。王清田说不必了,解释说西街的老铁匠仝玉德,在镇上的铁匠铺子干不下去了,刚从镇上搬回村里,他现在想过去看看。另外,东街还有一户去世的老人后天要过三周年,按规矩要大过,请他要去商量事儿,说过便告辞了。

王清田离开后,王清明又钻进了西屋。不久李根又来了,站在院子里叫张桂芝:“婶儿,俺大在家照看牲口不得闲,专门让俺来问问,家里还有啥忙要帮不?要是没有,俺就下地干活去啦。”

张桂芝连忙说:“没了,没了。”又说:“根儿,这几天你和恁大一直靠着,俺和恁叔非常感激嘞!”

李根腼腆地搓了搓手,笑了笑便离开了。

不知不觉天就黑了,张桂芝做好了晚饭来叫王清明,扒着西屋的门喊:“他爷爷,吃饭啦。”

王清明正在琢磨江米人,头也不抬地说:“恁和孩子们先吃,俺再等会儿!”

张桂芝今天擀的面条,煮熟后已盛到碗里,可一等二等王清明仍然没有来,她有些急了,又去西屋叫,看老伴仍然沉迷着,又好气又心疼,绷着脸道:“面条糗成了糊涂,再不吃俺就喂狗啦!”

“这就去、这就去!”王清明这才拍了拍衣服,起身朝堂屋走去。张桂芝于是把面条又倒进锅中热了,盛到碗里端到饭桌上。王清明正吃着,茶几上的电话响了,张桂芝去接,听着听着呜呜哭了起来,王清明心里“咯噔”一声,急忙放下碗筷奔向老伴。

江米人

江米人

作者:王晓光类型:都市状态:连载中

老艺人王清明的一生,展现了民间江米人艺术的兴衰与传统手艺人的坚守。小说既呈现了民间艺术的独特魅力,又深刻反映了社会变迁对传统文化的冲击,最终呼吁重视与保护民间非物质文化遗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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