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造大明》 第4章 在线阅读
城东门外。
黄土被太阳烤得发烫,上千流民散在城墙根下,挖草根、扒树皮、抓田鼠,偶尔有人用木叉在无定河边叉鱼,溅起混浊的水花。
城墙垛口探出几杆红缨枪,守城兵丁懒洋洋地看着下面,嘴里骂骂咧咧:“都是这些丧门星,害得老子连城门费都收不着了!”
离城门不远有个棚子,那是县衙的施粥点。
流民每天能在那儿领一碗清得能照见人影的米汤,就靠这个,他们才没往别处散。
徐晨的独轮车刚靠近,粥香就飘开了。
流民像嗅到血腥味的鱼,从四面八方涌过来。
张大、赵叔“唰”地拔出朴刀,挡在徐晨前面。
徐晨心脏狂跳——眼前这场面,像极了丧尸电影。
四个人对上千人,真乱起来,瞬间就会被撕碎。
“喝粥可以!”他强行镇定,大声喊,“排队!青壮一排!妇孺一排!孩童一排!”
或许是朴刀的寒光起了作用,或许是流民饿得没力气闹事,人群竟然慢慢排成了三条歪歪扭扭的长队。
“是稠粥!”第一个打到粥的老汉惊呼。
人群骚动了一下,但很快又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埋头猛喝,碗刮得干干净净。
有人喝完还想插队第二次,被张大一把推出去。
四桶粥,不到半个时辰就分完了。
流民们舔着碗底,眼巴巴看着徐晨。
这时城门开了,县衙的施粥队推着车出来。
徐晨凑近一看——桶里真是“粥”,稀得能数清米粒。
他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
意料之中。
下午,在所有流民惊讶的目光当中,徐晨带着三辆独轮车,再次来到这里施粥,这次他带着人手更多了,雇佣了三个伙计来推车,徐晨他们四人负责维持秩序。
这次每个流民都喝了三碗,让他们几个月来第一次有了饱腹感,流民们露出幸福的脸色,所有人都懒洋洋的坐在地面上。
而这个时候一个老汉和老妇走到徐晨面前跪下道:“多谢,恩公施粥,救了老汉的命,还请恩公告知姓名,老汉必定日夜祈福,希望恩公能长命百岁。”
徐晨马上拉起老汉和老妇:“跪就不用了,我叫徐晨,你们可以叫我小徐,真想要报恩的话,老爷子可以说说你们遭遇。”
所有人都用怪异的目光看着徐晨。
哪有士绅老爷让泥腿子坐着说话的?
他马上解释道:“我是写话本的,想要收集各位的故事。”
写话本居然找他们?
老汉叹息道:“恩公想听,老汉就说与恩公听。”
小五机灵,马上搬来凳子和桌子,研墨铺纸。
老汉坐下,叹了口气:“小老儿是榆林卫河鱼堡人,佃了庆王三十亩薄田,自己还有八亩旱地。往年风调雨顺,一亩地还能落下一斗杂粮。这两年……龙王爷闭了眼啊。”
他咳嗽起来,老妇忙替他捶背。
“今年夏收,王府用大斗收租,一石要刮三升尖。”老汉缓过气,声音发颤,“算下来,我不但没粮,还倒欠王府四石麦子。赵管事带着王府卫兵来扒房梁……”他指着无定河,老泪纵横,“十五岁的幺女,就换了两石麦子……扔河里了……”
小五听得拳头攥紧:“这是什么混账道理!辛苦一年倒欠租子?定是管事贪污!”
徐晨摇头:“这是财主的道理。天灾人祸他们不管,他们只要自己的租子一粒不少。”
又有个中年汉子坐过来,闷声道:“俺也是庆王的佃户。不知道咋算的,欠的租子越还越多,最后房子地全没了。”
他突然捶地大哭:“俺婆姨被王府的人拖走的时候,腰上还系着俺娘陪嫁的麻布带!他们说欠的驴打滚利钱,要拿婆姨抵给窑子!”
小五气得眼睛发红:“直娘贼!庆王还是太祖血脉,纵容家奴干这种畜生事!”
徐晨没说话,只是默默记录。
他想起后世那些资料——明末藩王,有一个算一个,全是趴在百姓身上吸血的蛀虫。
接下来几天,徐晨天天来。
上午下午各施粥一次,每次听完三五个人的故事。
流民们从最初的拘谨,到后来抢着说——他们的遭遇太像了:被地主盘剥、被衙役欺压、被王府逼得家破人亡。
徐晨越听心越沉。
这两成多的流民,竟都是庆王府的佃户。
干旱不减租,反而趁机放高利贷、大斗进小斗出、强夺田地。
失去土地的佃户连卖身都难——王府现在只收十五岁以下的童仆,三十岁以上的直接赶出封地,让他们自生自灭。
“难怪李自成后来要把藩王一个个做成‘福寿宴’。”徐晨在笔记上重重划下一笔。
整个陕西,秦、庆、肃、韩四大藩王,加上无数镇国将军、辅国将军、奉国中尉……老朱家的子孙,像蝗虫一样啃食着这片土地。
徐晨眼红道:“真是想做奴隶都不得的时代。”
庆王这些贵族豪强,越是大规模的兼并土地,至于没有土地的佃户是死是活,根本没有人在意。
这天一个满脸沟壑的汉子抱着空陶碗,他身上补丁摞补丁的鸳鸯战袄早褪成了土色,面容愁苦的坐在徐晨面前道:“俺是宁夏前卫左所贺老六,世袭的军籍。“
“父辈留下的十三亩营田,到俺这辈只剩七亩薄田。
去年开春管屯的千户说要修墩台,每亩加派三分"防秋银",但朝廷从前年开始就没有发粮饷了!
整整两年,俺没有得到朝廷一文饷银。”
“俺拿不出来,只能向王百户借,利滚利到七两。“
贺老六突然扯开衣襟,胸口鞭痕像蜈蚣在爬:“今年旱灾,粮食收入减少,租子却不降,俺还不起,卫所催钱的把俺吊在旗杆上打,营田契被夺了去抵债。
后面王百户的管家来说,按《清勾条例》俺家闺女得补进营妓房,俺只能带着老婆,娃和闺女逃难,逃到金碎镇的时候,身边的家当都当光了,只能把婆娘卖了一石麦子,逃到米脂县的时候,娃生病了,俺把闺女卖了3钱银子,闺女没了,娃也病死了~~~~。”
“呜呜呜!”四周听故事的流民忍不住哭了出来,这种家破人亡的故事也在他们身上出现,他们也是贺老六。
贺老六忽然站起来,边走向无定河边喃喃自语道:“地没了,家也没了,娃死了,婆娘和闺女被俺卖了,俺这个废物还活着做什么。”
几天前因为天天忍饥挨饿,贺老六所有的心思都用在找粮食身上了,对自己家破人亡的事实,并没有反应过来。
这两天在徐晨这里吃了几顿稠粥,心思开始活跃起来,才发现自己已然家破人亡,加上这些天听了这么多悲惨的故事,内心越来越压抑,有一死了之的想法了。
贺老六走的越快,最后更是冲进无定河当中,很快半个身子就被淹没了。
“拦住他!”徐晨猛地起身。
贺老六已经冲进河里,水淹到胸口。徐晨追上去一把拽住他胳膊,贺老六却拼命挣扎:“徐先生!让俺死!让俺死!”
徐晨脑子飞快转,突然喊:“你闺女还在等你救!你死了,她怎么办?!”
贺老六僵住了。
“先上来!”徐晨用力把他拖回岸上,“我帮你把闺女找回来!”
贺老六浑身湿透,跪在地上“咚咚”磕头:“先生要真能救回俺闺女,以后您就是俺主人!刀山火海,俺贺老六不皱眉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