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囧途》 第九章 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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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上厕所，只是在车厢尾的吸烟处站了一会儿，凝视着掠过窗外的遥远灯火，我感觉自己像一个朝圣者，车轮每传来一声"咣当"，我就距离那座承载记忆的圣城更近一点。
站了一阵子觉得无聊，回头看看牛耿在座位上睡得正香，反正我也还算精神，就不去打扰他的好梦了。
打开提在手上的皮包，目光从毛绒玩具、咬果手机、就诊建议书和钱包上扫过，最后定格在那包香烟上。
我还会抽烟？记忆在这里又是一片空白。
试试不就知道了。我从手提包里拿出一直没动过的那包香烟，取出一根叼在嘴上，又拿出打火机点着，肺里用劲儿深吸了一口。
一股烟像锐利的针直扎进我的喉咙，"咳咳咳"，我捂着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得那叫一个惊天动地，我的肺都要咳出一道裂痕，眼泪在眼眶边缘直打转。
“叫你别抽烟，果果闻着烟味直哭呢。”
耳边忽然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她带着些火气大声对我说。
我抬手想抹去遮挡视线的泪水，咳嗽无法止住，眼泪不停地泛滥而出。
模糊中，我看到一间窄小简陋的卫生间，里面堆着杂七杂八的清洁器具，墙皮因为受潮而脱落了不少。在斑驳的墙壁前，我又看到了那张在茉莉花似的笑脸，只不过此时她没有笑，而是挂着责备的神色。
她抢过我手里的烟，在烟灰缸里摁灭，责怪没有停下的意思，“给你说了多少遍，果果一闻到烟味就要哭，你还是忍不住抽，要抽也行，别在家里抽嘛！”
“好好好，下回不躲厕所里抽了。”我赶紧服软。
美丽白了我一眼，“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妈留给我的这套老房子墙是透气的，李成功算我求你了行不，要么戒烟，要么就出去抽。”
“我戒，我戒，”我摸出裤兜里的烟盒扔在地上，为了表示决心，我还在上面踩了两脚，“给我两年时间，保准给你和果果换套大房子，带吸烟室的那种，到时候我就躲吸烟室里抽，这总行了吧。”
美丽让我给逗笑了，戳了戳我的脑门，“你呀，先想办法给你闺女买罐奶粉再说，她到现在还在喝米汤呢。”
即使在记忆里，我也能感觉到当时翻涌在心头的愧疚感，我强装出没心没肺的笑，“必须买，给果果买最高级的奶粉，澳洲进口的那种。”
美丽推门走出卫生间，我借口说洗把脸留在后面，听到美丽哄孩子的动静后我才掏出破旧的手机，又翻了一遍存在里面的短信息，其中的内容大都是“很遗憾的通知您，面试没有通过”“您的条件达不到我们的要求”“我们有更合适的人选”。
我背靠在露出水泥的墙壁上，费了很大劲才忍住埋伏在眼角的泪水。
“邯郸，邯郸到了啊，睡觉的旅客注意了，邯郸到了。”有个粗嗓门的人在车厢里大声喊。
我用手背抹干被烟呛出来的眼泪，重新找回的记忆在这里断线了。
车厢里传来人们相互催促的喊声，有一些动作快的人已经拖着行李走向车厢门口，也就是我所在的地方。
最先看到我的是一个小男孩，本来嘻嘻哈哈的孩子看到我在抹着红通通的眼睛，立马收敛笑声，回头去问跟在他身后的女人，“妈妈，那个叔叔为什么哭啊？”
我尴尬得耳根发热，侧着身要往回走，经过那女人身边时听到她压低声音对儿子说：“叔叔太想家了。”
我感激的对她一笑，也不知她有没有看到。
是的，那一刻，我真的很想那个我还没有完全记起来的家。
2
237次普快列车停靠在邯郸站，深冬的夜空还是一团浓黑。把一整节车厢挤成腊肠的乘客在邯郸站下去一大半，周围空出很多座位，牛耿醒过来发现眼前很空，惊惧地叫道：“人咋都走啦？怎么我就睡了一小会儿，就坐过站了？”
“才刚到邯郸，别一惊一乍的。”我坐在他对面空出来的座位上。
“吓死我了，我的娘嘞。”牛耿拍着心口说。
我没理他，摘下眼镜，趴在小桌板上想要补补觉。
在邯郸站下车的人多，上车的人也不少，没几分钟车厢里又被塞得满满当当。睡得迷迷糊糊的我听见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肩上也感到有人在推我。
“先生，这个位置是我们的。”
我从桌板上起来，没来得及戴上眼镜，就看到三重鲜艳的人影站在面前。
“老板，你占到别人的座位了。”牛耿在旁边说。
“你还占到我的座位了呢。"我一边没好气地说，一边戴好眼镜，身前那三重人影这才变得清晰。
是三个年轻的女孩子。我急忙站起身来，彬彬有礼地问：“你们是坐这儿的吗？”
站在最前的短发女孩开朗地笑着，点了点头。
老实说，她们的样貌不算出众，在地球上任何一个地方看到她们我都不会太过留意，除了这节绿皮车厢里。
试想，如果你眼前长时间充斥着一群土老帽，就像牛耿那样的，忽然来了一个衣着时尚的女孩，你会不会觉得眼前一亮。嘴里含块黄莲含上几个小时，给你块白菜你都感觉甜得像初恋。
尤其是男人在异性面前心里都有抑制不住的表现欲，在这种近乎于原始本能的作用下，我极力表现出绅士的气质。
绅士的眼睛最先放在三个女孩的大行李箱上，看她们娇弱的小身板，肯定搬不动那么沉重的重物。
“我来帮你们吧。”我说着伸手去提她们的行李箱。
忽然，一只黑手伸了过来，抢走我手里的箱子。
“老板给我吧，老板你坐下，你坐下。”没等我反应过来，牛耿已经把第一只箱子搬上了行李架。
我只好去接第二个女孩的箱子。
牛耿旋风一般的回过身，又利索地抢过我手里的箱子，“你别管了，老板，你快坐！”
不等我反应过来，第二个箱子已经摆上行李架。
这算什么，存心同我抢风头吗？
牛耿放好箱子，我们俩的眼睛同时放在第三个女孩手里的箱子上，如同两只争食的猎豹。
“老板，我来……”牛耿的手已经伸过去了。
好在我的敏捷力不差，早就抓过了最后一只箱子。
“这个我来放，你坐下，”我用得胜者的姿态冲牛耿扬了扬下巴，“你给我坐下。”
牛耿瞪了瞪他那双死鱼眼，终于挠了下脑袋表示认输，老老实实地坐到位置上。
最后的箱子很轻，为了显摆，我单手举起来放在架子上。回过头一看，并排站在一起的三个女孩低着头窃笑。
她们仨在位置上坐好，我满心以为她们会用充满崇拜和感激的眼神看我，没想到那个开朗的短发女孩开口就道：“谢谢你啊大叔，还有这位小哥，谢谢你们帮我们搬行李箱。”
牛耿抓着后脑勺，傻笑道：“不客气，咱们谁跟谁，不用跟我客气。”
“我觉得你们叫我小哥不合适，”我也笑着说，“我应该比你们年长一些。”
女孩们交换了一个困惑的眼神，还是由那个短发女孩作为发言人，“所以刚才我叫你大叔啊。”
我差点从座位上摔下去，“大叔，这也太夸张了吧？”
这个时代的年轻小姑娘难道都是这么心直口快？直呼大叔也太不给我面子。尽管我记得自己过完年就是36岁，不过为了拉近跟这些小女孩之间的距离，我决定装个嫩，“我可是90后的。”
女孩们又低下头捂着嘴低声窃笑。
倒是在我旁边的牛耿坐不住了，大声嚷道：“啊？老板，你是90后的啊？看着不像呢？”
不仅抢我的戏，还负责拆我的台，牛耿，你是我几辈子修来的冤家啊？
不过连牛耿都看出来我不像个90后，更不要说别人了。我苦笑着补充道：“我是90后上大学的，呵呵。”
还没完，牛耿若有所思地接了一句，“哦，那也不小了。”
“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我冲牛耿皱了皱眉，向他表明我真的很不爽。可是牛耿看都不看我，和那三个女孩接着调笑。别说，牛耿在逗乐子上还真有天赋，信口拈来的几个笑话逗得女孩们笑得前仰后合。
没得说了，我的风头都被这小子抢光了。
火车缓缓发动，驶离邯郸车站。牛耿从包里摸出一盒扑克，邀请我们一起玩斗地主。
“五个人怎么斗地主啊？”我嫌弃地说。
“我们分成三家就行啦，来来来，老板我们俩一块儿。”牛耿自作主张地说，根本不管我愿不愿意和他一伙儿打牌。
女孩一出现，牛耿活跃得像只跳蚤，在他的组织下，最后分为短发女孩一组，另两个女孩一组，我极其不情愿的跟牛耿分在一起。
别看牛耿平时傻愣傻愣的，玩起牌来技术还真不赖，每轮地主都敢抢，抢了居然还都能赢，玩到最后三个女孩索性合伙跟我们打，两家农民能看到彼此的牌，牛耿这才有点吃力。
不管怎么样，我在旁边话都插不上一句，又不甘心让牛耿一人出风头，不时想要提几个出牌的主意却都被他不耐烦地堵了回来，然而最后他自己拿定的主意也都能赢得胜利。眼看牛耿在牌技上甩了我几个银河系，我简直想拉开窗从火车里跳出去。
玩着牌，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火车已经到达安阳。
安阳不算大站，火车只停几分钟，也上不了几个人。除了我，我们这一桌的人都处在玩牌的兴头上，火车是停是动他们谁都不知道。
“嗯？对不起，这个座位是我的吧？”一个粗哑的声音在我们旁边响起。
“什么你的座位，别动，三个尖儿，压你！”牛耿才不管是不是在跟我们说话，颇为霸道地甩了一把牌在桌上。
“很抱歉，你这个座位真的是我的。”一个背着吉他的男孩靠近我们玩牌的桌子，车票举在身前。
“对三！”牛耿盯着手上的牌，干脆对搅局者置之不理。
半天不见桌对面的女孩出牌，他拍拍桌，“到你们了，我出了对三，你们要出啥。”
三个女孩半仰着头，牌局对她们来说已经不重要了，她们只顾盯着找座位的男孩，我隐约能听见她们仨的喃喃自语，“好帅……”
“哈，我打牌是帅，不过别这么夸我嘛。”牛耿笑得嘴角延展到了耳根。
我看了看男孩手里的票，刚要提醒牛耿他的确是占到了别人的座位，听牛耿来了这么一句，我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让女孩们瞬间犯了花痴病的是前来要座位的男孩，他长得是真的帅，棱角分明的脸庞和浅褐色的瞳孔，头发半长，身穿落拓的棕色皮衣，乍一看有几分像《流星花园》里的花泽类。这样的男孩放在哪里都是个天生的异性目光收集器。
牛耿的注意力这才从斗地主上移开，探着脑袋看了看帅气男孩手上的票，发现的确是自己占到别人的座儿了，赶紧跳起来。
“来来来，我帮你放行李。”牛耿的殷勤劲儿又上来了，伸手去拿男孩背上的吉他。
“不用了，非常感谢你。”帅哥很有礼貌地回道，小心地护着他的吉他，距离把握得恰到好处，既不让牛耿碰到他的宝贝，也不会让人觉得他是在刻意摆架子。
总而言之，他是个外貌和涵养兼得的男孩。
“嘿嘿，那你坐，你快坐。”牛耿傻笑着让出座位，站到我旁边来。在帅气的男孩面前，他的粗鄙暴露得一览无余。
可是，在座最憋屈的是我，先是被斗地主之神牛耿抢了戏，又来了这么个帅小伙，在三个女孩眼里，我这个90后大叔完全没有存在感。
作为成功人士的李成功变成了路人甲，这不应该啊！
3
深冬的早晨来得晚，快到早上八点天才蒙蒙亮。这是一个难得的晴天，阳光从铅色云层边缘透出来，照进车厢，笼罩在我们身上，暖烘烘的很舒服。
帅小伙坐在我们旁边以后牌局就进行不下去了，对面的三个女孩的视线压根就没法从他那张精致的脸上移开，虽说牛耿也试图让斗地主活动进行下去，可是见到女孩们犯了严重的花痴病，他只好作罢。
帅小伙话不多，一直出神地望着窗外，似乎是在想心事。薄薄的阳光铺在他脸上，颇有几分忧郁王子的味道，更是让眼前这几个小女孩不能自拔。如果她们仨一起喷鼻血，我绝对不会感到奇怪。
最终还是那个外向的短发女孩下定决心迈出了第一步，她拿着手机问道：“嘿，帅哥，我这儿有条可好玩儿的短信了，要不要我发给你？”
帅小伙慢吞吞地回过头，浅浅一笑，仍旧保持着他的礼貌，“不用了，谢谢。”
我差点笑出声来，想要别人的手机号码就直接要呗，发短信这招太拙劣。
另外一个在旁边吃饼干的女孩腼腆地说：“那我请你吃饼干吧。”
帅小伙摇摇头，还以微笑，“我不饿，谢谢。”
那女孩一看就是习惯了别人把她捧着惯着，在帅小伙这儿碰了壁，脸色当即垮了下来。
我第一眼就看出来了，帅小伙虽有涵养却也不是一个好接近的人，这些小伎俩只会让他觉得厌烦。小姑娘们呐，还是太年轻了。
不成想，那个碰了壁的女孩沉着脸转向了我，手举着饼干，打发叫花子似的问：“90后大叔吃不吃啊？”
蔑视，赤裸裸的蔑视！谁要吃了这块饼干谁就视尊严如粪土。我摆摆手，同样冷冷地回道：“不用，谢谢。”
还以为她收回饼干，这件事就算完，谁能想到，这世界上还真就有不要尊严的壮士！
牛耿笑得没脸没皮，伸出手一把抓了三块饼干，“我吃，他们不吃我吃。”
这还不算完，他抓了饼干手还没来得及收回来，火车一个颠簸，他没站稳，一脚踩在我的脚尖。
“哎，你踩到我的脚了你。”我疼得大叫。
牛耿一边大嚼着饼干，一边喷着饼干屑说：“不好意思啊老板，饼干还真好吃，甜！”
“来来，你吃，你坐我这儿吃。”实在看不惯牛耿那副贱到巅峰的模样，我干脆起身让他坐。
“你又去上厕所？”牛耿欢快地嚼着饼干问，“老板你是不是肾虚啊？”
“你才肾虚！”我回头道，怒得眉头紧拧成一条线，“我去吃早饭。”
“那你去吧。”牛耿完全没有意识到当着女性的面调侃一个男人肾虚对男人会有多大的伤害，他的兴趣从饼干转移到旁边的帅哥身上。
“这是不是真的？”他用抓过饼干的油腻腻的手去揪帅小伙的头发。
帅哥估计也没见过这种人，闪躲得迟了一点，不幸的被牛耿扯下来几根头发，疼得他倒抽一口气。
牛耿捏着头发，在指间来回打了个转儿，点着脑袋做出他的鉴定报告：“嗯，是真的！”
我说什么来着，牛耿这种人才，谁碰上谁倒了八辈子血霉。
